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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韬》成书及其版本汇考
王 震

摘 要:《六韬》内容的完成,当在战国时期,与齐国稷下学宫有关,但汉初并无完整的《六韬》,而仅有《太公》诸书中以《豹韬》等为题名的数篇或数组文章以及《太公阴谋》《金匮》等,彼此相对独立,经过彼此交叉和分化重组的演变,直至东汉才渐渐整合。经统计《中国兵书总目》《中国古籍总目》著录信息及全国古籍普查登记基本数据库、日本所藏中文古籍数据库所录条目,并综合出土简牍、敦煌写卷、西夏译本以及《群书治要》节录和清人辑佚的文本,可知今存《六韬》版本接近200种。今将其划分为白文本、注解本、节录本及出土文献四类,根据笔者调查目验并校勘文字的情况,择其具有代表性者逐一详考,并著录其网上全文阅览路径及影印信息,以供学者参用。

关键词:《六韬》;成书;版本;汇考

先秦兵学的代表著作《六韬》一直以来颇受关注,其成书真伪、版本源流、典藏分布在学界虽有探讨,然而诸说繁复凌乱,尚乏系统廓清。今日所见版本的典藏情况,前人虽有统计却仍不完善,特别是一些重要的海外文本,多已在互联网上发布全书图像,这部分便利资源亦亟需清理。为此,笔者重审《六韬》成书真伪及版本源流的古今诸说,予以系统考述,并全面呈现该书见在文本的馆藏、影印信息及网上浏览路径,以期对当今学者有所帮助。

《六韬》旧题姜望(太公)撰,今传本凡六十篇,近二万字,分《文韬》《武韬》《龙韬》《虎韬》《豹韬》《犬韬》六卷。此书具有百科全书性质,其《文韬》讲论治国图强之道,《武韬》阐述伐灭强敌、夺取天下的韬略,《龙韬》详陈军队治理、军事行动部署及综合保障,《虎韬》叙说武器装备及战法,《豹韬》归纳各类战场环境下的战术实施,《犬韬》则言及车、骑、步诸兵种之协同。先秦兵事攸关,几乎全部涉及。

《六韬》的内容至迟在汉代已广为流传,其书东汉起尤被视作兵权奇计,为王侯将相所重。北宋神宗年间,朝廷将其与《孙子》《吴子》《司马法》《尉缭子》等一并列入《武经七书》,自此被奉为武学圣典,为兵家所必读,今本《六韬》即由此而来。故宋明以降,屡经刊刻,注家蜂起,研习阐微发明之作多见于世。及至晚清,传统兵学日渐衰微,《六韬》也随之受到冷落,直至20世纪80年代才复为世人所重。尔后40年来,一批包含《六韬》在内的《武经七书》影印、校释、注解、今译、外译之作纷纷出版,其中也不乏《六韬》单行本,这部兵书乃成为世人所熟知的传统文化经典。

一、成书真伪与编撰时代
《六韬》的成书真伪,千百年来聚讼不断。《汉书·艺文志》著录了两条可能与今本《六韬》有关的信息:一是儒家“《周史六弢》六篇”,颜师古注“即今之《六韬》也”,“‘弢’字与‘韬’同也”;二是道家“《太公》二百三十七篇”,包含“《谋》八十一篇,《言》七十一篇,《兵》八十五篇”(1)《汉书》卷三○《艺文志》,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725、1728、1729页。。《隋书·经籍志》著录“《太公六韬》五卷”,自注云:“梁六卷。周文王师姜望撰。”(2)《隋书》卷三四《经籍志》,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1013页。然则梁之阮孝绪,唐之魏征、李延寿、颜师古等皆以《六韬》之书为周初姜望所撰。唯孔颖达不以为然,称“《六韬》之书,后人所作”(3)《尚书正义》卷一一《泰誓中》,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81页。。

宋代以降,学者多持《六韬》后人伪托之论。迄于民国,举凡其言之详审有据者二十三家,分别为:刘恕《通鉴外纪》、晁公武《郡斋读书志》、罗泌《路史》、叶适《习学记言序目》、章如愚《群书考索》、戴埴《鼠璞》、黄震《黄氏日钞》、王应麟《汉艺文志考证》、周氏《涉笔》(马端临《文献通考》引)、焦竑《焦氏笔乘》、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张萱《疑耀》、姚际恒《古今伪书考》、姚鼐《读〈司马法〉〈六韬〉》、崔述《丰镐考信录》、钱大昭《补续汉书艺文志》、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沈钦韩《两汉书疏证》、王先谦《汉书补注》、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张心澂《伪书通考》、蒋伯潜《诸子通考》、李浴日《孙子兵法新研究》。诸家一般认为,《汉志》著录的《周史六弢》是儒家文献,与兵书《六韬》不合。而后世所传兵书《六韬》亦绝非太公著作,其成书不应早于战国,秦汉以至魏晋皆有可能。上述二十三家所述理由汇总如下:

其一,言语俚俗。例如:“其言鄙俚烦杂,不类太公之语,盖后人依托而为之。”(4)刘恕:《通鉴外纪》卷一《包犠以来纪·帝舜》,张元济等辑:《四部丛刊》,上海:商务印书馆,1929年,第21页a。

其二,多记后世事。例如:“其书言‘避正殿’,乃战国后事。”(5)叶适:《习学记言序目》卷四六《六韬》,王德毅主编:《丛书集成续编》第16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9年,第633页。“以车、骑、步分三”(6)黄震:《黄氏日抄》卷五八《黄石公三略》《六韬》,《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708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460页。,太公时所无。“云‘主与将有阴符,凡八等’”,“不识阴符之义,以为符节之符也”(7)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卷三一《丁部·四部正讹中》,王德毅主编:《丛书集成续编》第10册,第383页。。

其三,多载后世语。例如:“‘将军’二字始见《左传》,周初亦无此名。”(8)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九九《子部·兵家类》,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836页。“谓‘取天下者,若逐野兽,天下皆有分肉之心’,此袭用‘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语,而‘赘婿’者,秦始有之,其书亦称‘赘婿’”(9)黄震:《黄氏日抄》卷五八《黄石公三略》《六韬》,《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708册,第461页。。

其四,尚阴谋诡计。例如:多有“阴刻陷人之语”(10)黄震:《黄氏日抄》卷五八《黄石公三略》《六韬》,《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708册,第461页。,“奸诈以倾覆人国”,“少知道者不为”,与太公“百世之师”“王者之佐”(11)戴埴:《鼠璞·太公六韬》,王云五主编:《丛书集成初编》第319册,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40页。不符。

其五,与《孙》《吴》近似。例如:“似为《孙子》义疏也。”(12)叶适:《习学记言序目》卷四六《六韬》,王德毅主编:《丛书集成续编》第16册,第633页。“《六韬》言‘犹豫’‘狐疑’之戒,乃《吴子》之所已言也。”(13)黄震:《黄氏日抄》卷五八《黄石公三略》《六韬》,《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708册,第461页。“‘雨不张盖’等语,出《尉缭子》书;‘火战’等说,亦备《孙子》书。”(14)黄震:《黄氏日抄》卷五八《黄石公三略》《六韬》,《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708册,第461页。“此书并缘吴起,渔猎其词,而缀缉以近代军政之浮谈。”(15)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二二一《经籍四八》引周氏《涉笔》,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影印商务印书馆《万有文库·十通》本,第1788页。

然而,也有学者坚持认为《六韬》非后世伪作,持此论者主要有孙星衍、谭献、顾实、余嘉锡四家,其观点又各不相同:从来源看,孙星衍认为出自儒家《周史六弢》,余嘉锡认为出自道家《太公》;从作者看,孙星衍认为系“周史传述太公之言”(16)孙星衍:《周书六韬序》,孙星衍辑:《平津馆丛书》,南京:凤凰出版社,2010年,第18页。,而谭献谓“不出于太公”(17)谭献:《复堂日记》卷四,王德毅主编:《丛书集成续编》第217册,第736页。,顾实、余嘉锡则认同“太公之书有后人增加之文”(18)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卷一一《子部二》,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590页。;从时代看,四家皆谓其为古书,是距太公不远的较早时期流传下来的。

由于山东临沂银雀山、河北定县八角廊两汉墓中太公简的出土并整理面世,学者在总结前人旧说的基础上,对《六韬》成书经过的认知日益深化。20世纪80年代,先后有张烈《〈六韬〉的成书及其内容》(19)张烈:《〈六韬〉的成书及其内容》,《历史研究》1981年第3期,第122-126页。,刘宏章《〈六韬〉初探》(20)刘宏章:《〈六韬〉初探》,《中国哲学史研究》1985年第2期,第48-56页。,王欢、孙鲁《〈六韬〉真伪述议》(21)王欢、孙鲁:《〈六韬〉真伪述议》,《军事历史研究》1987年第4期,第191-198页。等论作,基本否定了《六韬》出自周初太公之笔,但也不认同成书于汉魏之后的说法;90年代至今,又有张林川、邵鸿、徐勇、刘庆、陈青荣、杨朝明、仝晰纲、解文超、王珏等大批学者,在清理重审旧说的基础上又形成很多新的认识,其说虽不尽相同,但总体上认定《六韬》是先秦之书。

今天看来,《六韬》内容的完成,不应晚于先秦,更确切地说当在战国时期。银雀山、八角廊所出太公简,部分内容与唐初魏征等纂辑的《群书治要》所节录的《六韬》《阴谋》、敦煌遗书中的唐写本《六韬》残卷以及今传本《六韬》都有相似之处,太公简即后世《六韬》的内容来源之一。从银雀山简来看,是书于汉高祖刘邦之“邦”、汉文帝刘恒之“恒”皆不避讳,且同批出土的《孙子》《吴子》《孙膑兵法》《尉缭子》等书全部是先秦著作,则作为《六韬》来源的太公简亦不能晚于先秦。

今本《六韬》所论,从军事史的角度看更符合战国中后期的战争特点。《六韬》注重阵法分合、战术奇变,讲求“资因敌家之动,变生于两陈之间,奇正发于无穷之源”(22)《六韬》卷三《龙韬·军势》,《中国兵书集成》第1册,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第457页。,颇通于《孙子》之旨,符合《汉书·艺文志》所谓“出奇设伏,变诈之兵并作”(23)《汉书》卷三○《艺文志》,第1762页。的战场环境。在具体战术上,《六韬》论及车、步、骑协同作战,认为“车者,军之羽翼也”,“骑者,军之伺候也”(24)《六韬》卷六《犬韬·均兵》,《中国兵书集成》第1册,第502页。,是以步兵为主,车、骑为辅,且以诸多大型重装备投入实战,如武冲大扶胥、武翼大橹矛戟扶胥、大黄参连弩扶胥、天罗虎落锁连、天浮铁螳蜋等名目繁多,又广泛使用了铁制兵器,诸如铁棓、铁锤、铁杙、铁叉、铁蒺藜、铁械锁、铁螳蜋之类,这些都是战国中期以后才会出现的情况。

《六韬》的编撰者应与战国时期的齐国稷下学宫有关。该书具有杂取众家的特点,不仅与《孙子》《吴子》《尉缭子》等兵书有诸多近似表述,而且于儒、道、名、法各家思想都有采辑,张烈就曾说“《六韬》一书是杂家作品”(25)张烈:《〈六韬〉的成书及其内容》,《历史研究》1981年第3期,第125页。。同时,《六韬》又是一部以黄老为主旨的兵家著作。

《六韬》的思想内蕴具有鲜明的黄老学术底色。如《文韬·兵道》云:“凡兵之道,莫过乎一。一者,能独往独来。黄帝曰‘一者,阶于道,几于神’。”(26)《六韬》卷一《文韬·兵道》,《中国兵书集成》第1册,第433页。此引黄帝语释“兵道”之“一”,正本乎《老子》四十二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27)朱谦之:《老子校释》,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174页。,谓道所生者一,道始于一,亦如马王堆帛书所谓“一者,道其本也”(28)魏启鹏:《马王堆汉墓帛书〈黄帝书〉笺证》卷二《经·成法》,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59页。。而《六韬》云“一者,能独往独来”,《老子》“道生一”亦有“独一无偶”之义(陈鼓应注(29)陈鼓应:《老子今注今译及评介》,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78年,第160页。),帛书《黄帝四经》也说“独立不偶,万物莫之能令”(30)魏启鹏:《马王堆汉墓帛书〈黄帝书〉笺证》卷三《道原》,第241页。,其旨互通。

又如《文韬·上贤》篇云:“夫王者之道如龙首,高居而远望,深视而审听,示其形,隐其情,若天之高,不可极也,若渊之深,不可测也。”(31)《六韬》卷一《文韬·上贤》,《中国兵书集成》第1册,第431页。此语正合于“君人南面之术”(32)《汉书》卷三○《艺文志》,第1732页。。《文韬·举贤》篇云:“将相分职,而各以官名举人,按名督实,选才考能,令实当其名,名当其实。”(33)《六韬》卷一《文韬·举贤》,《中国兵书集成》第1册,第432页。是以名实之辨发明治术之要,彼时名、道、法诸家于此皆有论及,尤与黄老密切关联。名家者言如《邓析子·无厚》曰:“循名责实,君之事也;奉法宣令,臣之职也。”(34)邓析:《邓析子》,张元济等辑:《四部丛刊》,第2页a。道家者言如《文子·上仁》曰:“循名责实,使自有司。以不知为道,以奈何为宝,如此则百官之事,各有所考。”(35)王利器:《文子疏义》卷一〇,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第441页。法家者言如《韩非子·定法》篇称“申不害言术”,谓其“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操杀生之柄,课群臣之能者也,此人主之所执也”(36)王先慎撰,钟哲点校:《韩非子集解》卷一七,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第397页。。各家所云,其意互通,考其衍生发展之迹,与黄老由道入法的逻辑进路正相吻合。

又《文韬·大礼》篇云:“安徐而静,柔节先定,善与而不争,虚心平志,待物以正。”(37)《六韬》卷一《文韬·大礼》,《中国兵书集成》第1册,第423页。近似表述亦见于作为黄老学术代表著作的帛书《黄帝四经》:“诸阴者法地,地【之】德安徐正静,柔节先定,善予不争。”(38)魏启鹏:《马王堆汉墓帛书〈黄帝书〉笺证》卷三《称》,第194页。同时,又见于《管子·九守》篇:“安徐而静,柔节先定,虚心平意以待须。”(39)黎翔凤撰,梁运华整理:《管子校注》卷一八,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040页。而《管子》也是以黄老思想为主,乃齐国稷下学者推尊管子之作。

又《文韬·六守》篇云:“大农、大工、大商,谓之三宝。农一其乡则谷足,工一其乡则器足,商一其乡则货足,三宝各安其处,民乃不虑,无乱其乡,无乱其族。”(40)《六韬》卷一《文韬·六守》,《中国兵书集成》第1册,第425-426页。使农、工、商各一其乡、各安其处的做法,在《管子》《国语》中都有印证。《管子·小匡》篇言之尤详:“参其国而伍其鄙,定民之居,成民之事,以为民纪”,“制国以为二十一乡,商工之乡六,士农之乡十五”,“处农必就田壄,处工必就官府,处商必就市井”(41)黎翔凤撰,梁运华整理:《管子校注》卷八,第400页。,此说反映了稷下学者在祖述管子治民方略基础上,对基层社会治理的系统设计。

综上,《六韬》的内容托名太公,出自战国时期的齐国,在学术思想上杂取众家,而又以黄老为主旨,其主要篇章当出自稷下大夫的集体编撰。值得一提的是,战国时期的齐国产生了一批深受黄老学术影响的兵学论作,都具有黄老主旨下杂取众家的特点,其成书都与稷下大夫密切相关,如《司马法》《六韬》《孙膑兵法》《管子》等,这并非巧合(42)参见拙作《〈司马法〉与齐国思想学术的关系考论》,《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5期,第37-44页。。有学者认为,齐国稷下学宫延揽诸子百家贤士,重在推行与田氏祖先有渊源关系的黄老之学。田氏以黄帝之后标榜,著名的陈侯因width=13,height=14,dpi=110敦铭文正是向世人宣示了田氏集团祖述黄帝的历史使命。黄帝胜炎帝、田常弑简公,都是姬姓克姜姓,故假托黄帝,旨在表明“田氏代齐的正义性”和“田氏的正宗地位”(43)参见胡家聪:《稷下学宫史钩沉》,《文史哲》1981年第4期,第25-33页;周生春、孔祥来:《田齐高祖考辨》,《浙江社会科学》2012年第12期,第132-142页;谷方:《黄老学说新探——黄老学说与齐国政治的关系》,《管子学刊》1989年第4期,第68-75页。。从某种程度上说,《六韬》也是田氏代齐后思想文化变革的产物。

二、内容体系的整合及书名的确立
《六韬》内容虽成于战国,但其作为书名被广泛称用是东汉以后的事情,此前则经历了内容体系整合及书名确立的过程。

(一)《金板》《六弢》与《周史六弢》
银雀山、八角廊所出太公简都未提及《六韬》一名。《庄子·徐无鬼》篇载女商语“吾所以说吾君者,横说之则以《诗》《书》《礼》《乐》,从说之则以《金板》《六弢》”,成玄英疏:“《金板》《六弢》,《周书》篇名也,或言秘谶也。本有作‘韬’字者,随字读之,云是《太公兵法》,谓《文》《武》《虎》《豹》《龙》《犬》,《六弢》也。”(44)郭庆藩撰,王孝鱼点校:《庄子集释》卷八中,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821页。“弢”“韬”古字通用,故学者多袭成说,以为《庄子》所谓《六弢》即后世《六韬》。然而,女商是魏武侯宰臣,其所谓“横说”“从说”,皆是说其君武侯。张烈认为,“魏武侯(公元前396-前371年在位)的时候,中原地区各国互相攻伐,都还没有使用骑兵”,“魏武侯时流传的《六弢》,不可能就是这部谈论了骑兵的《六韬》”(45)张烈:《〈六韬〉的成书及其内容》,《历史研究》1981年第3期,第123页。。从齐国的情况看,齐桓公田午公元前374至前357年在位,齐威王公元前356年继之,稷下学宫初创于桓公,及其大盛而呈现学者云集的局面,当在威王、宣王时期,《六韬》既出自稷下黄老之学,则其在魏武侯生前(即田齐桓公最初即位的四年内)成书的概率极小,更不可能获得与《诗》《书》《礼》《乐》相从横的地位。由此推断,《庄子》所说的《金板》《六弢》,不应是后世所传《太公六韬》。

太公之书,古多被称为《周书》《周志》或《周史》。上文提及《汉书·艺文志》著录了“《周史六弢》六篇”,列于《诸子略》之儒家,班固自注“惠、襄之间,或曰显王时,或曰孔子问焉”,颜师古注:“即今之《六韬》也,盖言取天下及军旅之事。‘弢’字与‘韬’同也。”(46)《汉书》卷三○《艺文志第十》,第1725、1728页。然而《周史六弢》列在儒家,显然与今本《六韬》的内容不符,且惠、襄之间,或显王时,或孔子时,亦与稷下学者的时代不合。南宋陈骙《中兴馆阁书目》云:“《周史六弢》,恐别是一书。”(47)姚振宗:《汉书艺文志条理》卷二上,《续修四库全书》第914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43页。清人沈涛质疑颜注云:“今《六韬》乃文王、武王问太公兵战之事,而此列之儒家,则非今之《六韬》也。‘六’乃‘大’字之误,《古今人表》有‘周史大width=14,height=13,dpi=110’,古字书无‘width=14,height=13,dpi=110’字,《篇》《韵》始有之,当为‘弢’字之误。《庄子·则阳》篇‘仲尼问于太史大弢’,盖即其人。此乃其所著书,故班氏有‘孔子问焉’之说,颜氏以为太公之《六韬》,误矣。今之《六韬》当在《太公》二百三十七篇之内。”(48)沈涛:《铜熨斗斋随笔》卷四《六弢》,《续修四库全书》第1158册,第648页。

今按“周史六弢”是否“周史大弢”之误,或有待进一步确证,但其绝非《太公六韬》。以今传本《六韬》观之,至少《龙》《虎》《豹》《犬》四卷皆专言兵事,即便不列入《兵书略》,亦应按《汉志》体例另有标注,如兵权谋家出《司马法》而入礼,兵技巧家省《墨子》重,而著录于墨家,《兵书略》不涉及《六韬》相关的信息是说不过去的。假定由于《六韬》思想内容与儒家有相通之处,抑或刘向、刘歆父子或者班固以其记文武之事而视为儒学典籍,将其以《周史六弢》之名列入儒家,班固亦应在《兵书略》注明“省《周史六弢》”或“出《周史六弢》入儒家”。今无此标注,则列于《诸子略》之儒家《周史六弢》必与兵书《六韬》无关,颜师古注殆不可从。

又按沈涛谓“今之《六韬》当在《太公》二百三十七篇之内”,余嘉锡亦持此见,其《四库提要辨证》云:“《汉志》道家有《太公》二百三十七篇,《谋》八十一篇,《言》七十一篇,《兵》八十五篇,而无《六韬》之名。盖《汉志》著录之例,只以著书之人题其书,而不别著书名,《老子》《道德经》,《淮南》不名《鸿烈》,《蒯子》不名《隽永》,故《太公》之书不名《六韬》《阴谋》《金匮兵法》等也,至《隋志》乃著之耳。”(49)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卷一一《子部二》,第589页。由于先秦古书多为单篇流传,并无书名,刘向校书,往往一人所著即为一书,或有一人撰著多书者,亦皆合并著录为一书,余嘉锡所谓“以人类书,不以书类人”(50)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卷一一《子部二》,第589页。即此,故今之《六韬》必当在《太公》二百三十七篇之内,且《汉志》以《太公》列入《诸子略》之道家,而今之《六韬》出自稷下黄老学者,亦相吻合。此外,由《汉书·艺文志·兵书略》“兵权谋十三家”下自注“省《伊尹》《太公》《管子》《孙卿子》”(51)《汉书》卷三〇《艺文志》,第1757页。云云,可知《太公》之书原应在《兵书略》及《诸子略》皆有著录,既重复著录,故曰“省”,而其中《兵书略》所著录的《太公》,当是其论及兵事的内容,如《管子》之《兵法》《九变》等篇,《孙卿子》(《荀子》)之《议兵》等篇,班固“省”之。

(二)分化重组中形成的《太公六韬》
如上所述,《汉书·艺文志》著录《太公》二百三十七篇,又分《谋》八十一篇,《言》七十一篇,《兵》八十五篇,而银雀山、八角廊所出太公简中,除包含今本《六韬》的内容外,还可见后世典籍所引《金匮》《阴谋》的文字,《隋书·经籍志》则分别著录《太公六韬》《太公阴谋》《太公金匮》《太公兵法》等。清人沈钦韩认为,“《志》云《谋》者,即《太公阴谋》也”,“《言》者,即《太公金匮》,凡善言,书诸金版”,“《兵》者,即《太公兵法》”(52)沈钦韩:《汉书疏证》卷二五《艺文志》,《续修四库全书》第266册,第686页。。根据《汉书·艺文志》所著录的《谋》《言》《兵》三类,发展到《隋书·经籍志》所著录的《太公六韬》《太公阴谋》《太公金匮》《太公兵法》等多部著作这一事实,可知《六韬》与《太公兵法》绝不能等同,依沈氏之说《太公兵法》当全在《兵》八十五篇内,《六韬》则未必。从汉代起,《太公》诸书就一直处于分化重组的过程中,《六韬》其书其名,正是在这种分化重组中形成的。

先秦至西汉的典籍,《六韬》(《六弢》)之名绝少出现。《太公》之书,自战国后期及至西汉,已有广泛流传,屡有征引,唯不提及“《六韬》(《六弢》)”二字。《吕氏春秋·听言》引《周书》“往者不可及,来者不可待,贤明其世,谓之天子”(53)许维遹撰,梁运华整理:《吕氏春秋集释》卷一三《听言》,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292页。,《汉书·晁错传》晁错《举贤良对策》引《传》曰“往者不可及,来者犹可待,能明其世者谓之天子”(54)《汉书》卷四九《爰盎晁错传》,第2298页。,皆出自《太公》,今可见于银雀山太公简第749号“往者不可及,来者不可侍(待),能明其世者,胃(谓)之天子”(55)《银雀山汉墓竹简〔壹〕·释文 注释》,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年,第124页。,而皆不云《六韬》(《六弢》)。又《史记·留侯世家》谓张良于下邳遇黄石老人,而得《太公兵法》,亦不云《六韬》(《六弢》)。又《汉书·萧何传》萧何语引《周书》“天予不取,反受其咎”(56)《汉书》卷三九《萧何曹参传》,第2006页。,《蒯通传》蒯通说韩信则称作“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弗行,反受其殃”(57)《汉书》卷四五《蒯伍江息夫传第十五》,第2162页。,可见于《太公金匮》(58)马总:《意林》卷一,《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72册,第202页。;《萧何传》萧何语“夫能诎于一人之下,而信于万乘之上者,汤武是也”(59)《汉书》卷三九《萧何曹参传》,第2006页。,洪迈《容斋三笔》卷一五谓其出自《六韬》“屈于一人之下,则申于万人之上,唯圣人能为之”(60)洪迈:《容斋三笔》卷一五《诎一人之下》,张元济等辑:《四部丛刊续编》,上海:商务印书馆,1934年,第7页b。(《群书治要》卷三一节录(61)魏征等纂辑:《群书治要》,阮元辑:《宛委别藏》,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1576页。)。萧何、蒯通虽晓其文句,却未提“《六韬》(《六弢》)”二字。又《汉书·贾谊传》贾谊《治安策》引黄帝曰“日中必width=14,height=13,dpi=110,操刀必割”,颜师古注引臣瓒曰“太公曰‘日中不width=14,height=13,dpi=110,是谓失时,操刀不割,失利之期’”,又曰:“此语见《六韬》。”(62)《汉书》卷四八《贾谊传》,第2233、2234页。贾谊引《六韬》文而谓黄帝语,亦不称《六韬》(《六弢》)书名。惟《淮南子·精神训》提及“通许由之意,《金縢》《豹韬》废矣”,高诱注:“《金縢》《豹韬》,周公、太公阴谋图王之书。”(63)何宁:《淮南子集释》卷七,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第540页。《尚书》有《金縢》篇,《六韬》有《豹韬》卷,淮南子不称《尚书》《六韬》,而云《金縢》《豹韬》,这其实与古书流传方式有关。先秦古书并非如后世那样系统完整:有的是相对松散的篇的组合,篇的独立性较强,不同传本的书,篇目差别很大;有的书干脆就是单篇流传,书不存在,直至刘向校书之后(或者更晚)才真正“成书”。故篇名比书名重要,也更具有明确的指向性,因为篇的内容比书更稳定。

由此推断,汉初并无完整的《六韬》,而仅有《太公》诸书中以《豹韬》等为题名的数篇或数组文章,彼此相对独立,且存在分合变化,尚未构成一部系统的著作。《六韬》的整合是《豹韬》等数篇或数组文章以及《太公阴谋》《金匮》等,在彼此交叉和分化重组的演变中渐渐完成的。整合的一个重要标志,是各卷题名成系统地确立下来,《文》《武》《龙》《虎》《豹》《犬》之名,彼此呼应,结构严整,这样的系统化题名最终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六韬》才算完成。《后汉书·何进传》言及“大将军司马许凉、假司马伍宕说进曰‘《太公六韬》有天子将兵事’”,李贤等注:“《太公六韬》篇:第一《霸典》,文论;第二《文师》,武论;第三《龙韬》,主将;第四《虎韬》,偏裨;第五《豹韬》,校尉;第六《犬韬》,司马。”(64)《后汉书》卷六九《窦何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2246、2247页。按《霸典》《文师》之名,与《群书治要》节录《六韬》篇目不同,李注盖取自古书记载,而非唐本《六韬》的实际情况。这就证实了《六韬》各卷题名曾经有过变动,经历了系统化整理加工的过程。又孙星衍《周书六韬序》云:“《六韬》之分《文》《武》《龙》《虎》《豹》《犬》者,当为秘谶,军行时藏之弓衣,外画龙虎之文以为识,不关题分卷次,故今本与释文所引异耳。其为六卷、五卷、四卷,后代分合,未得其详。”(65)孙星衍辑:《平津馆丛书》,第19-20页。孙氏的判断与上述分析也大致吻合。“不关题分卷次”,说明各卷题名与篇章内容并不同步,篇章内容是在分化重组的演变中形成的,而各卷题名相对晚出,且并非据篇章内容而定,而是在篇章分合大致成熟以后,为附会其书作为秘谶的整体性系统性,加工整理而成的。

(三)从中古《六韬》到《七书六韬》
《六韬》之书得以整合及其题名广为流传,当在东汉时期。除上引《后汉书·何进传》许凉、伍宕言及此书外,又有《徐璆传》李贤等注引谢承《后汉书》称徐璆父徐淑“善诵太公《六韬》”(66)《后汉书》卷四八《杨李翟应霍爰徐列传》,第1621页。。及至三国,《六韬》之书更加受到重视。《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裴松之注引《诸葛亮集》载刘备遗诏敕后主曰:“可读《汉书》《礼记》,闲暇历观诸子及《六韬》《商君书》,益人意智。闻丞相为写《申》《韩》《管子》《六韬》一通已毕,未送,道亡,可自更求闻达。”(67)《三国志》卷三二《先主传》,北京:中华书局,1971年,第891页。又《吴书·吕蒙传》裴松之注引《江表传》言孙权劝吕蒙、蒋钦“宜急读《孙子》《六韬》《左传》《国语》及‘三史’”(68)《三国志》卷五四《周瑜鲁肃吕蒙传》,第1275页。。

至北宋以前,《六韬》以一种或数种文本传世,学界统称为“中古本”,今可由《群书治要》节录本、《敦煌遗书》唐写卷以及《北堂书钞》《艺文类聚》《初学记》《通典》《意林》《太平御览》等书所引佚文略窥一二。“中古本”传世的同时,《太公兵法》《阴谋》《金匮》等书亦并行于世。这些著作直至北宋才开始亡佚,或并入《六韬》之中。所以,在入宋以后的《崇文总目》《宋史·艺文志》《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等官修或私家书目中,《阴谋》《金匮》《太公兵法》不再见诸著录。后世偶或有之,已远非原书,如清代《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太公兵法》一卷,“皆以七言诗句为歌诀,辞甚鄙俚,其伪托不待辨也”(69)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子部·兵家类存目》,第841页。。故基本可以推断,汉代《太公》之书传至宋则仅存《六韬》。

北宋元丰年间,神宗皇帝诏命颁定《武经七书》,经朱服、何去非校正,《六韬》的文本也从此基本固定下来,至此“中古本”亡,而今传本乃得行世。此后八百余年,其版本持续益增,至今可观者已达百余种。

三、重要传本及典藏情况
方勇教授主持编纂的《子藏》2019年出版了《兵家部·六韬卷》,收录《六韬》白文本、注释本、节选本、校勘本、批校本及相关研究著作41种,是迄今汇辑《六韬》文本和研究文献最为齐全的大型影印丛书,然而犹未搜罗殆尽。据刘申宁《中国兵书总目》著录信息统计,《六韬》白文本48种,考、评、笺、证等各类注释成果31部、版本74种,合计《六韬》传本122种,这一数据涵盖了20世纪80年代中国163家,及美国2家、英国1家、日本4家藏书机构的馆藏。另有出土简牍、敦煌写卷、西夏译本以及《群书治要》节录和清人辑佚的文本等等,亦多达10余种。今查全国古籍普查登记基本数据库,所得条目并未超出刘书著录的范围,但实际上全球可见的《六韬》版本不止于此。《日本国见在书目录》著录了“《太公六韬》六卷”,据孙猛考证:“滋野贞主等撰《秘府略》卷八六八引有此书。日本现存本十多种,多为室町时期钞本。”(70)孙猛:《日本国见在书目录详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1262、1265页。而搜索日本所藏中文古籍数据库(全国汉籍データベース),所得记录310条,经逐一核对信息,去其重复,仍有103种版本,其中不少未经刘氏著录,绝大多数为日本刻本、活字本或钞本,亦有少量朝鲜刻本。现据笔者调查的情况,将上述版本划分为白文本、注解本、节录本及出土文献四类(71)划分的依据主要是文本的形态特征。笔者曾以陆氏皕宋楼旧藏宋本《武经七书》为底本,其余各版本(10种)为校本,进行校勘,根据不同文本的接近程度,发现同一类别版本未必出自同一系统,如有的白文本可能反而与注释本更为接近,详见各本具体分析。。

(一)白文本
1.宋刻《武经七书》

原陆氏皕宋楼旧藏宋本《武经七书》刊于南宋孝、光时期,自清末转售日本岩崎氏,藏静嘉堂文库至今,是目前学界公认的《武经七书》最早最优善本,当为《六韬》一书校勘的首选底本。1935年,上海涵芬楼曾据中华学艺社借照静嘉堂本影印,收入《续古逸丛书》;1987年,解放军出版社再次影印出版,收入《中国兵书集成》第1册。

又,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影宋钞本《武经七书》,亦颇受推重。经笔者校勘比核,可知瞿氏影宋钞本与静嘉堂所藏宋本每页行格全同,且静嘉堂藏本凡与当今传世诸本异文之处,瞿氏影钞本皆与静嘉堂藏本相同,可见瞿氏所影钞之底本实即静嘉堂藏本。1919年,上海涵芬楼曾据瞿氏影宋钞本影印《六韬》《吴子》《司马法》,收入《四部丛刊初编》。今国家图书馆网站中华古籍资源库可阅览瞿氏本全文图像。

2.《武备志》

《武备志》为明末兵学家茅元仪所撰,分《兵诀评》《战略考》《阵练制》《军资乘》《占度载》五部分,凡二百四十卷,涉及韬略、军史、阵法、军制、后勤、占候、地理等诸多领域。其书成于明末清初,其《兵诀评》汇辑历代兵书,《武经七书》俱为辑录,且较之坊刻武举应试之作校勘尤精,故颇具版本价值。是书明清两朝各有多种版本,然清朝诸本皆有改窜。1984年,台湾华世出版社曾据清刻本影印出版;1992年,解放军出版社又采三部明朝天启元年竣刻残本补足后影印出版,收入《中国兵书集成》第27-36册。

《武备志·兵诀评》卷四至卷六为《六韬》,以白文为主,仅有少量注释。经比对异文,可发现此本与明代《武经直解》《武经开宗》及清代《武经七书汇解》(详下)等注释本更为接近,而与宋本相差较远,故此书虽为白文,当自明代通行的注释本中辑录而出。

3.孙校本(《平津馆丛书》之《周书六韬》)

清孙星衍纂辑《平津馆丛书》所收古籍皆慎择珍善之本据以精校,版本价值极高。其《周书六韬》为孙星衍与孙志祖互相雠校而成,凡六卷,又附孙同元辑佚文一卷。是书有嘉庆兰陵孙氏嘉庆十年刻本,2010年凤凰出版社曾据以影印出版;又有朱氏槐庐家塾重刻本,可在国家图书馆中华古籍资源库阅览全文图像。

经笔者目验并校勘文字,是书前有孙星衍嘉庆五年作序,其异文与《武备志》及明代《武经直解》《武经开宗》、清代《武经七书汇解》(详下)等注释本更为接近,而与宋本相差较远,可知孙校本也是源自明代的传本。

4.日本庆长十一年刻《七书》

庆长本《武经七书》刊于庆长十一年(1606),为木刻活字本,题名为《七书》,闲室元佶校订,凡二十五卷,其中《六韬》计六卷。全书卷首录《施氏七书讲义》卷首江伯虎序,卷末附紫阳闲室元佶叟跋。

闲室元佶在中国的古代典籍及研究论著中极少被提及,据笔者多方探访得知,此人即三要元佶,日本汉学家,做过足利学校第九任校长,为圆光寺开山禅师,与德川家康关系密切,在日本汉学史上有重要地位。元佶所校订的《七书》是现存最早的《武经七书》和刻本,且馆藏较少,版本价值极高。《经籍访古志》卷四《子部上》著录此书,并引近藤正斋云:“当时单本《七书》不传,此本就序跋考之,盖从施氏《讲义》录出者。世又传整板本,即覆刻此本者。又有旧板加点本及万治二年刊本,俱系坊刻。”(72)涩江全善、森立之编:《经籍访古志》卷四《子部上》,贾贵荣辑:《日本藏汉籍善本书志书目集成》第1册,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年,第250页。

经笔者目验并校勘文字,可知是书与《施氏七书讲义》最为接近,凡《讲义》与明清《直解》诸本异文,是书兼取二者,以双行小字并排,盖其以《讲义》与他本校出所记。是书今有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本,2014年经西北师范大学出版社影印出版,收入《北京大学藏日本版汉籍善本萃编》第12-13册;日本内阁文库亦有馆藏,可在日本国立公文书馆数字档案网上阅览全文图像。

(二)注解本
5.《施氏七书讲义》

《施氏七书讲义》,南宋施子美撰,一说施氏为金人。《七书讲义》为武学授课教材,以串解形式讲论武经要义,征引广博,阐发详赡,是宋代儒学治兵的重要资料。

当今学界对施书的关注较少,系统研究更是凤毛麟角。笔者以《六韬》内容为重点,对该书进行了深入研读,发现其有两大特点:一是具有较强的理论建构意识,贯通武学诸经,以《七书》彼此互诠,并征引史事,发明奥义,力图在《武经七书》内部建构一个完整的兵学体系;二是开援儒释兵之先河,以儒家正统理念重塑兵学精神,其中亦不免有所曲解。这两大特点是以往学者所不曾关注的,但对于指导当今学者如何利用《讲义》研究阐释《六韬》一书,具有十分重要的参考意义。

由于重视理论建构,《讲义》具有较强的学术性,因而在某些方面无法适应后世武举应试人员注重普及性、实用性的偏好,故该书在中土较早亡佚,但在日本却广为传播,庆长、元和、宽永、文久间各有刊本。查《经籍访古志》,著录版本3种;搜索日本所藏中文古籍数据库,可得记录28条,经比勘去重,可知今存版本12种。其中,文久三年(1863)刊本约在清末回传国内。经目验,是书四十二卷,卷三四至三九为《六韬》。笔者在校勘中发现,《讲义》文本与宋本及明清诸本各有不同,但相对而言与宋本接近者居多。1992年,解放军出版社影印出版,收入《中国兵书集成》第8册。

6.《武经直解》

《武经直解》为明洪武间进士刘寅奉朱元璋旨意所撰,专供军官子孙讲读通晓,以备试用,训解细而周全,又简明浅近,且奉儒家正统,以“仁义忠信、智勇明决”为“兵之本”(73)刘寅:《武经直解序》,《中国兵书集成》第10-11册,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90年,第22页。。

全书二十五卷,《六韬》在《七书》之末,计六卷,有明成化刊本、嘉靖刊本及万历刊本;后张居正增订十二卷本出,卷一一至一二为《六韬》,有明万历刊本、崇祯刊本,日本宽永刊本、宽文刊本及清光绪钞本。以上诸本,笔者皆曾目验原书,经考察,发现诸本中以万历刊二十五卷本流传较广,在中日各图书馆藏本较多。

经调查,是书旧藏丁氏八千卷楼,后转入江南图书馆(1929年改称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1933年,南京国民政府训练总监部军学编译处所辖陆军印刷所据国学图书馆藏本影印;1990年,解放军出版社又据陆军印刷所影印本重印出版,收入《中国兵书集成》第10-11册。明成化刊本可在国家图书馆网站中国古籍资源库阅览全文图像。日本内阁文库藏崇祯十年翁鸿业刊张居正增订十二卷本及日本宽永二十年刊本,可在日本国立公文书馆数字档案网上阅览全文图像。

7.《武经开宗》

《武经开宗》,明末黄献臣撰。黄氏系福建儒学生员,正史无传,文献记载极少,当今学界亦难见其介绍,遑论研究。是书前有明末曾樱所撰序文,据此可知崇祯初按察使曾樱考校观风,黄受选入试而位列前茅,深得赏识。时国家战势紧迫,朝廷“以武科并重文闱”(74)曾樱:《武经开宗序》,日本内阁文库藏明崇祯九年(1636)芙蓉馆刻本,第3页a。,黄氏乃作《开宗》以阐释《武经》,请教于曾,大获赞誉。明朝武学著作多面向习武从军者,较为通俗,且注重应试,以备武举策论之用,先后有大批务求解释简明、翻检便宜、切于儒家正统而又浅白易识的所谓标题、增注、大全、纂序、备旨、评释之书问世,至晚明而以《武经开宗》成就最高。

该书当今学界鲜有关注,笔者详审全书,并与《武经直解》对比,发现其随文训字,多袭《直解》前说,唯每章下总括大义,征引历代史事阐释经文奥旨,参以述评,发明以儒言兵、以儒统兵精神,堪与明初《直解》参互相足。后清人汪琪遂纂辑《直解》《开宗》二书,合为一编,以便对参,题为《武经直解开宗合参》,二书乃成为武举生员传习最广之作。

《开宗》今馆藏不多,影印极少,不易查阅。据笔者调查,是书凡十卷,《六韬》为卷之七;或十四卷,《六韬》为卷八至卷九。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有3种版本,其中日本宽文元年中野右卫门刻十四卷本于2014年经西北师范大学出版社影印出版,收入《北京大学藏日本版汉籍善本萃编》第11-12册。日本内阁文库藏有明崇祯九年(1636)芙蓉馆刻十卷本,可在日本国立公文书馆数字档案网上阅览全文图像。

8.《武经七书汇解》

《武经七书汇解》,清康熙间朱墉撰。清初武学复兴,汇辑《武经》注释前贤、总结前朝武举应试之作,一时蔚然成风,如《武经大全纂序集注》《武经备旨汇解说约》《武经七书开宗合纂全题汇解》《增补武经集注大全》《武经全解》等相继问世,研治兵学,无不求全求备、崇尚广博。朱墉文武双全,“四书五经”与兵书武策兼通习之,又身怀武艺,然顺治间两次应试不第,遂归而著书。其《武经七书汇解》征引书目85种,吸收注释前贤83人,集前代兵学阐释训解之大成。

据笔者详览全书,并与明代注本比较,发现朱氏注文中标有“直解”一目,非谓刘寅《直解》之书,朱氏“直解”于刘寅、黄献臣等多家训解均有采辑,然其行文逐字为训,更加简明清晰,颇具参考价值。另外,朱氏《汇解》突破了一般儒者言兵的局限,其说多切于实战,远胜他家,这应是该书成为清代最重要《武经》注本的原因。全书正文七卷,卷七为《六韬》,有清康熙二十七年(1688)怀山园刊本、光绪二年(1876)古经阁刊国英重订本。其中,古经阁本正文外又多卷首、末各一卷,分别为国英、梁肇晋序文;是书于1989年经中州古籍出版社影印出版;1992年,解放军出版社再次影印出版,收入《中国兵书集成》第42-43册。

(三)节录本
9.《群书治要》

唐初魏征等纂辑《群书治要》卷三一节录《六韬》之《序》《文韬》《武韬》《龙韬》《虎韬》《犬韬》,又节录《阴谋》之篇。经比对可知,《治要》所录文字多有删节,属摘要性质,且内容与今本《六韬》有较大差异,而部分段落可见于银雀山简、八角廊简、敦煌写卷(详下),应是唐代以前传本的形态。

《群书治要》中土早佚,目前可见者皆为清代自日本回传的版本,较常见者有清阮元辑《宛委别藏》、民国张元济辑《四部丛刊》、王云五编《丛书集成》所收诸本,皆源自日本天明本。除此之外,日本还有平安钞本(九条家本)、镰仓钞本(《金泽文库》本)。

笔者曾目验日本宫内厅书陵部所藏镰仓钞本,并以其所收《六韬》与《宛委别藏》本校勘,发现钞本早出,字迹总体尚清晰,有版本价值,如钞本《龙韬》有“煞一人而千万人恐者煞之”,《宛委别藏》本则脱此十一字;然亦有不少涂改不清,或明显讹误之处,如《文韬》有“怠胜敬者王”下涉“武王”而衍“武”字,《武韬》“无取于国者取国者也”脱“取国者”三字等等。

《太平御览》《通典》等书也引用《六韬》的文字,可与《群书治要》、银雀山简、八角廊简、敦煌写卷等互为参证。

(四)出土文献
出土文献有山东临沂银雀山、河北定县八角廊汉墓所出太公简,敦煌唐写卷《六韬》,黑水城所出西夏文译本《六韬》。其中,见于传世文本的内容主要集中于《文韬》《武韬》。敦煌唐写卷现藏于法国国家图书馆,在法国国家图书馆官方网站及中国古籍资源库皆可浏览藏品扫描的高清电子图像。黑水城所出西夏文译本《六韬》现藏俄罗斯科学院东方文献研究所,编入《俄藏黑水城文献》第1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影印出版。西夏文《六韬》十五篇中,有《一战》《攻城》二篇为今本所无,值得重视。

(五)辑录文献
后世典籍征引《六韬》,或称《太公金匮》《周书》《阴谋》《阴符》《阴秘》《决事占》等题名。自清中后期起,先后有孙志祖等学者辑录佚文,所辑不限于《六韬》,凡称引《太公金匮》等书者亦皆录之。查《古佚书辑本目录》列19种(75)孙启治、陈建华编:《古佚书辑本目录》,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第226-228页。,为孙志祖、孙同元、严可均、洪颐煊、黄奭、顾观光、汪宗沂、王仁俊八人所辑,凡千余条,经笔者汇总整理,删其繁复,又按辑录人归类合并如下:

(1)孙志祖《读书脞录续编》卷三录《意林》卷一引《六韬》佚文5条;

(2)孙星衍《平津馆丛书》甲集收《周书六韬》六卷附孙同元辑佚文一卷,其中包含了孙志祖所辑5条,又有辑自《礼记》《史记》《旧唐书》《艺文类聚》《北堂书钞》《初学记》《通典》《文选》《太平御览》的佚文;

(3)严可均《全上古三代文》卷六至卷七《齐太公》所录佚文,除与孙同元所辑相重复者,又有辑自《毛诗注疏》《后汉书》《开元占经》《五行大义》的佚文;

(4)洪颐煊《经典集林》卷二二收《太公金匮》一卷,内容未超出孙同元、严可均所辑;

(5)黄奭《黄氏逸书考·子史钩沈》收《六韬》佚文,内容未超出孙同元、严可均所辑;

(6)顾观光《武陵山人遗稿·古书逸文》所录佚文,内容未超出孙同元、严可均所辑;

(7)汪宗沂辑《太公兵法》逸文,除与孙同元、严可均所辑相重复者,又有辑自《说苑》《大戴礼记》《古今谚》《国语》《战国策》《逸周书》《左传》《三略》《周礼》《汉书》《楚辞》《孙子》的佚文;

(8)王仁俊《经籍佚文·子编》收《六韬》佚文,内容未超出孙同元、严可均所辑。

以上八人之中,孙志祖、洪颐煊、黄奭、顾观光、王仁俊辑文,内容皆未超出孙同元、严可均所辑,盖孙同元、严可均、汪宗沂三人辑作已基本囊括了清代迄今《太公》之书传世佚文的全部(76)今人盛冬铃亦有辑佚,收入《六韬译注》,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2年。经核对,并未超出孙同元、严可均、汪宗沂三人所辑范围。。

作者简介:王震,山东大学儒家文明省部共建协同创新中心副教授(山东济南 250100)。

基金项目:本文系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项目“山东古代兵学思想研究”(20CWTJ30)、山东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青年团队项目“兵学视域下的经传体式研究”(IFYT17021)的阶段性成果。

DOI:10.16346/j.cnki.37-1101/c.2022.02.09

[责任编辑 李 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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