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死病”起源地之争
14世纪中期 “黑死病”爆发后，欧洲人就以各种奇思异想来解释它的原因：上帝对人类罪恶的惩罚；预示基督再次降临的天启事件之一；土星、木星和火星排列成一线的结果；伊朗与中国之间下火焰雨；“远东”的大地震导致有毒物质释放到大气中；印度洋里太阳与海洋发生了战斗。②George Christakos，Ricardo A.Olea，Marc L.Serre，Hwa-Lung Yu，Lin-Lin Wang，Interdisciplinary Public Health Reasoning and Epidemic Modelling：The Case of Black Death，Berlin：Springer-Verlag 2005，p.110.限于当时人的地理知识，伊斯兰教世界和基督教世界的一些作家都推测了 “黑死病”的发源地。如1349年，阿拉伯历史学家伊本·阿尔瓦尔迪（Ibn al-Wardi）认为，“黑死病”于15年前（即1334年）就爆发于 “黑暗之地”，他所谓的 “黑暗之地”可能是指 “蒙古”。如果他的说法可信，那么黑死病于14世纪30年代就爆发于中亚。15世纪埃及的阿尔马克里兹（Al-Maqrizi）则认为，黑死病发源于距离大不里士6个月行程的地方，这可能是指蒙古或中国华北地区。①Sean Martin，The Black Death，Hertfordshire：Pocket Essentials，2007，p.21.Philip Ziegler，The Black Death，the second edition，London：Faber and Faber Ltd.，1998，p.26.意大利佛罗伦萨的编年史家乔万尼·维兰尼也认为，黑死病起源于 “鞑靼人”或蒙古人；另一位编年史家加百列内·德·穆西（Gabriele de Mussis），则叙述了感染黑死病的蒙古军队围攻卡法城内热那亚商人的故事。②John Aberth，The Black Death The Great Mortality of 1348-1350，A Brief History with Documents，London：Palgrave Macmillan Publisher，2005，p.11；p.13.Don Nardo，The Black Death，Michigan：Gale，Cengage Learning，2011，pp.16-17.但是，正如疾病史专家约瑟夫·P.拜恩（Joseph P.Byrne）所提醒的，“关于中世纪亚洲鼠疫的史料还有待发掘，中世纪西欧关于亚洲鼠疫的史料根本不可靠。少数撰写了亚洲鼠疫的作者，根本没有任何有关亚洲的地理知识，他们的私人信息来源也值得怀疑”。③Joseph P.Byrne，The Black Death，Greenwood Press，New York：2004，p.6. Alfred J.Bollet，Plagues and Poxes：The Impact of Human History on Epidemic Disease，New York：Demos Medical Publishing，Inc.，2004，p.20.直到21世纪，黑死病仍是西方学术界的研究热点之一，每年都有论著问世。国内学者研究14世纪 “黑死病”的成果也颇多，其中李化成的《瘟疫来自中国？——14世纪黑死病发源地问题研究述论》一文，比较详细地论述了西方学术界关于 “黑死病”疫源地的不同观点。④ 李化成：《瘟疫来自中国？——14世纪黑死病发源地问题研究述论》，《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7年第3期。
1893年，红衣主教弗兰西斯·艾登·加斯奎特（Francis Aidan Gasquet）出版《大瘟疫》。他在书中提出，“据说，1347年传播到欧洲的‘大瘟疫’，3、4年前就已经在‘东方’爆发”。⑤Francis Aidan Gasquet，The Great Pestilence（A．D．1348-9），Now Commonly Known as The Black Death，London：Simpkin Marshall，Hamilton，Kent，＆Co.，Limited，1893，p.1.20世纪以来的学者逐渐把 “东方”或 “亚洲”等宽泛地域具体化为3个地区：中亚、中国、俄国南部。
持中亚（包括蒙古）为 “黑死病”起源地的学者和论著越来越多，但是每个人所理解的中亚地理范围有差异：有的仍然笼统地说，“1330年，黑死病可能起源于中亚”；⑥Stephen Currie，The Black Death，Dan Diego：Reference Point Press，Inc.，2013，pp.8-9.有的认为 “黑死病起源于蒙古”；⑦ 弗里德里克·F.卡特赖特、迈克尔·比迪斯：《疾病改变历史》，陈仲丹、周晓政译，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年，第27页。有的认为 “黑死病起源于亚洲草原地区”；⑧Robert S.Gottrried，The Black Death，Natural and Human Disaster in Medieval Europe，Ohio：The Free Press，1983，p.47；Rosemary Horrox，Translated and Edited，The Black Death，Manchester：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1994.pp.8-9.有的则说，“几乎可以肯定，中亚是黑死病最早爆发的地点”；⑨Stuart J.Borsch，The Black Death in Egypt and England，AComparative Study，Austin：The 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2005，p.5.有的则比较具体，“黑死病可能爆发于戈壁或中亚的贝加尔湖（应为巴尔喀什湖——笔者）附近。伊塞克湖（Issyk Kul，位于今吉尔吉斯斯坦境内）发掘的1338—1339年墓地，可以证明瘟疫曾经出现于此”；⑩Joseph P.Byrne，The Black Death，New York：Greenwood Press，2004，p.xxvii.终生研究耶尔森病菌的菲利普·齐格勒博士也认为，“中亚是黑死病的摇篮”。①Sean Martin，The Black Death，Hertfordshire：Pocket Essentials，2007，p.21.Philip Ziegler，The Black Death，the second edition，London：Faber and Faber Ltd.，1998，p.26.
三种理由或猜测支撑 “黑死病起源于中亚”的观点。第一，来自中亚的考古证据。1885年，俄国考古学家在巴尔喀什湖南边发掘了一个被废弃的、中世纪基督教聂斯托利派教徒社区的大量墓地，其中有3个头盖骨被认为是1338年—1339年黑死病患者的。科学家认为这是中亚某地黑死病传染到那里所致。②John Aberth，The Black Death The Great Mortality of 1348-1350，A Brief History with Documents，London：Palgrave Macmillan Publisher，2005，p.11；p.13.Don Nardo，The Black Death，Michigan：Gale，Cengage Learning，2011，pp.16-17.第二，中亚旱獭引起。中世纪史家阿尔弗雷德·J.波利特（Alfred J.Bollet）提出，当地猎人捕猎旱獭，取其毛皮，出售给各种商人，这些商人再把这些毛皮沿着商路向西转售各地。装载旱獭毛皮的袋子常常带有活跳蚤，这些跳蚤已经被感染了鼠疫杆菌。当袋子打开时，饥饿的跳蚤就会跳出来，叮咬市场上的人类或其他动物，从而把鼠疫传播给人类。③Joseph P.Byrne，The Black Death，Greenwood Press，New York：2004，p.6. Alfred J.Bollet，Plagues and Poxes：The Impact of Human History on Epidemic Disease，New York：Demos Medical Publishing，Inc.，2004，p.20.第三，如果中亚的确是黑死病的发源地，那么引发鼠疫的耶尔森病菌，何时、如何从当地的啮齿类动物及其携带的跳蚤传播给人类呢？学者们推测，14世纪初，中亚地区可能发生了重大的环境变化——如地震或严重干旱，导致啮齿类动物的食物供应不足，于是大量携带了耶尔森病菌的啮齿类动物，逃出它们传统的栖息地，迁徙到中亚的人类居住社区，可以获得黑鼠、家鼠等食物，这些食物就为鼠疫病菌传播给人类提供了机会。①Louise Chipley Slavicek，The Black Death，New York：Infobase Publishing，2008，p.37.
现代西方学术界一直有人认为中国是14世纪 “黑死病”的发源地。如威廉·H.麦克尼尔就提出，黑死病可能起源于云南／缅甸边境、或东北／蒙古草原边境，在元朝统治下，这两个地区都直接与中国相连。②William H.McNeill，Plagues and Peoples，New York：Anchor Press，1976，p.145.还有其他学者也持此观点：“黑死病是气候灾难、地震造成的洪水而引发的疾病，它起源于中国，然后向西传播”；③Norman F.Cantor，In the Wake of the Plague，The Black Death and the World It Made，Ohio：The Free Press，2001，p.18.“中世纪黑死病是第一个真正的全球传染病。它可能于14世纪30年代起源于中国，然后沿着骆驼商队贸易路线，经过马可·波罗所知道的中亚，传播到金帐汗国的门户卡法”；④Mark R.Welford，Geographies of Plague Pandemics，The Spatial-Temporal Behavior of Plague to the Modern Day，London：Routledge，2018，p.37.“14世纪40年代的黑死病可能起源于中国，然后沿着丝绸之路向西传播到亚洲其它地区和欧洲。”⑤Cary Jeffrey and Illustrated by Alessandro Poluzzi，The Black Death，New York：Crabtree Publishing Company，2014，p.7.约翰·威廷顿（John Withington）也强调中亚地区旱獭和跳蚤传播了黑死病。他认为，“中亚伊塞克湖附近的啮齿类动物旱獭，携带感染了鼠疫杆菌的跳蚤，从陆路或水路离开老家，在谷物、羊毛或布匹身上生存几个星期，并把病菌传播到家鼠身上。这些家鼠和跳蚤是伟大的旅行家，它们一旦与人类紧密接触，就会把鼠疫传播给人类……1334年，鼠疫在中国爆发，死亡人数可能达到500万。然后鼠疫再沿着商路向西传播”。⑥John Withington，A Disastrous History of the World，Chronicles of War，Earthquake，Plague and Flood，London：Piatkus Books，2018，p.111.威廷顿的观点根本不符合逻辑，难道中亚出来的带鼠疫病菌的老鼠和跳蚤向东 “旅行”万里，直奔中国，然后再从中国回头向西传播？
正如约翰·诺里斯（John Norris）所说，“任何关于中国起源和中国鼠疫的证据，都是微不足道和不足为信的”。⑦John Norris，East or West？The Geographic Origin of the Black Death，Bulletin of the History of Medicine，19977，51，pp.1-24.还有学者指出，虽然中国历史记载，1331年河北省爆发了一次大瘟疫，但是14世纪末，中国并没有灾难性人口减少的记载。此外，中国元朝和印度德里苏丹国都与中亚地区有贸易往来，如果世界性的黑死病爆发，那么最可能的疫源地只能是位于贸易十字路口的中亚，而不是中国和印度。⑧John Aberth，Plague in World History，Plymouth：Rowman＆Littlefield Publishers，Inc.，2011，p.34.
梅毒的疫源地是所谓 “哥伦布大交换”中，迄今仍存争议的问题之一。西方学术界提出了3个可能性较大的疫源地。第一，美洲。对欧洲来说，1495年欧洲流行的梅毒完全是新的疾病。导致梅毒的密螺旋体病菌一直孤立地在新大陆演变，美洲印第安人长期遭受这种病毒的折磨。1492年哥伦布首航美洲后，美洲的梅毒给旧大陆各地带来灾难性后果。另外，现在的古病理学家已经从1500年前美洲印第安人遗骨中检测出梅毒病菌。②J.N.Hays，Epidemicsand Pandemics：Their Impactson Human History，Santa Barbara：ABC-CLIO，Inc.，2005，pp.75-76.所以多数学者认为梅毒起源于美洲。“1493年3月15日，哥伦布首航美洲后，返航回到西班牙的帕洛斯港。不久，梅毒就在欧洲爆发”。③Deborah Hayden，Pox：Genius，Madness，and the Mysteries of Syphilis，New York：Basic Books Publisher，2003，p.25.第二，欧洲。梅毒只是由 “单一密螺旋体”引起的相关疾病家族中的一种，单一密螺旋体存在于人类几千年了，只是在不同时期呈现出不同的形式，引起的疾病症状也随之演变。1495年欧洲爆发的梅毒并非新出现的疾病，而是症状突然变得被人们看见了，此前它可能被当作其他疾病，如麻风病，或者完全被人类所忽略了。④J.N.Hays，Epidemics and Pandemics：Their Impacts on Human History，pp.74-75.第三，非洲奴隶。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非洲人常患雅司病（一种皮肤病），随着西班牙、葡萄牙把非洲奴隶输入欧洲，非洲的梅毒也被传染到欧洲。⑤ 弗里德里克·F.卡特赖特、迈克尔·比迪斯：《疾病改变历史》，第51—52页。但这种观点缺乏科学和历史依据。首先，现代医学研究表明，雅司病与梅毒的致病菌不同，且雅司病常见于热带地区；其次，为了探索到达印度的航路，1415年葡萄牙就开始在非洲西海岸探险。1444年，葡萄牙探险家首次把西非沿岸抓捕的非洲人带回葡萄牙，充当家内奴隶。15世纪四五十年代，年均大约带回800名；六七十年代，年均大约带回1 500名；八九十年代，年均带回2 000多名。⑥Herbert S.Klein，The Atlantic Slave Trade，second edition，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0，p.10.据此推算，1444年—1490年，葡萄牙从西非带回非洲奴隶为8万多人。到15世纪末，葡萄牙境内的非洲奴隶约3.5万。⑦Toyin Falola＆Amanda Warnock，eds.，Encyclopedia of the Middle Passage，New York：Greenwood Press，2007，p.xvii.在近60年里，8万多名非洲奴隶没有把梅毒传染给葡萄牙，他们如何在1495年把梅毒带到意大利？从梅毒传播规律和历史事实看，非洲奴隶把梅毒带给欧洲的观点难以服众。
三、美洲天花病的来源
16世纪—18世纪，每隔10年—20年，美洲就会爆发一次大规模天花病，感染者死亡率高达25%—30%，导致美洲许多地区的印第安人的人口长期下降。⑧Joseph P.Bryne，ed.，Encyclopedia of Pestilence，Pandemics，and Plagues，New York：Greenwood Press，2008，p.659.美洲长期与旧大陆分离，美洲印第安人缺乏对旧大陆疾病的免疫力，尤其是对传染性极强、死亡率很高的天花等。在不到两世纪里，旧大陆的疾病（天花、伤寒等）使美洲印第安人口锐减90%，具体数字估算为6 000万到600万不等，悬殊甚大。⑨Anna Suranyi，The Atlantic Connection，AHistory of the Atlantic World，1450-1900，London：Routledge，2015，p.54.
究竟是谁把天花带到美洲？与此相关的问题是，美洲天花病何时开始爆发？
大多数学者认为，美洲 “天花是由西班牙殖民者传入”，西班牙人把天花称为 “大麻风病”（以区别被称为 “小麻风病”的麻疹），于1518年首次爆发于艾斯帕尼奥拉岛，很快蔓延到整个加勒比海地区，1520年传播到墨西哥。①Alfred W.Crosby，The Columbian Exchange，Biological and Cultural Consequences of 1492，30th Anniversary Edition，Durham：Duke University Press，2003，p.50；Roderick E.McGrew，Encyclopedia of Medical History，Macmillan Press Ltd.，1985，p.314；弗里德里克·F.卡特赖特、迈克尔·比迪斯：《疾病改变历史》，第75—78页。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虽然欧洲人带给新大陆的第一种疾病不得而知，但记录最好的疾病是天花。1514年，天花可能随着一群西班牙殖民者而到达巴拿马”。②Kenneth F.Kiple，edited，The Cambridge World History of Human Disease，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3，p.539.
虽然大多数学者接受西班牙人传播天花到美洲的观点，但是这种观点需要解释一个问题，即为什么1492年哥伦布首航到达美洲，而美洲首次爆发天花的时间却延迟了26年（到1518年）。这与天花病的特点、跨大西洋航行的时间等因素有关。天花是由天花病毒引起、通过空气传播的一种恶性传染病。人类感染天花后，潜伏期约12天。天花患者最初症状是身体衰弱、高烧、头疼、肌肉和背部疼痛，偶然伴有呕吐和抽搐。2天—5天后，患者身上出现天花红疹脓包。一般情况下，一周之后，脓包开始变干而结痂。到第3周或第4周，痂脱落，患者从此获得终生免疫力。所以美洲天花爆发时，那里的西班牙人都没有被感染。16世纪初，欧洲跨大西洋航行到美洲大约需要4周—6周。如果一艘从欧洲出发的船上带有1名天花病人，在到达美洲前，他或者途中病逝，或者完全康复，无论哪种情况，他都不具有传染性了。如果天花病毒要保留下来，那么患者必须传染给船上其他人，如果其他所有船员都被感染，那么他们在到达美洲之前就会染病而亡，天花病毒也无法到达美洲。所以，只有快速航行横渡大西洋，欧洲天花才更有机会传播到美洲。③J.N.Hays，Epidemics and Pandemics，Their Impacts on Human History，pp.88-89.
但是也有学者认为，非洲奴隶于16世纪初（甚至15世纪末）就把天花带到美洲。1503年，西班牙人把少量非洲奴隶输入圣多明各。1507年，天花首次在伊斯帕尼奥拉岛上爆发；1518年12月，天花在伊斯帕尼奥拉岛的非洲黑奴中爆发。④ 唐纳德·霍普金斯：《天国之花——瘟疫的文化史》，范跃明、蒋广宁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262—263页。还有学者认为，无论天花是被西非奴隶，还是被西班牙殖民者带来，1507年后，天花肯定在圣多明各（现海地）爆发了，造成1／3的人口死亡（也有人认为，幸存者只有1 000人）。然后它传播到波多黎各和古巴，并且随着西班牙殖民者庞费罗·德·纳瓦尔兹（Panfilo de Narvaez）率领的军队，从古巴传播到墨西哥，因为纳瓦尔兹的军队中有一个已经患了天花的非洲奴隶。⑤Ian and Jenifer Glynn，The Life and Death of Smallpox，London：Profile Books Ltd.，2004，p.31；Gareth Williams，Angel of Death，The Story of Smallpox，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 Company，2010，p.45.这个事实似乎暗示，非洲奴隶可能把天花传播到墨西哥。1518年，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一世（同时也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颁布敕令，允许西班牙奴隶贸易商人垄断输入非洲奴隶到西班牙殖民地，不久，4 000名非洲奴隶被输入美洲。⑥Theodore M.Sylvester，Slavery throughout the History，Almanac，Michigan：Thomson Gale Publisher，2001，p.88.因此，把美洲天花病的爆发时间提前到1518年之前、归咎于被贩卖到美洲的非洲奴隶，是没有根据的。
四、1918年大流感起源地之争
第一次世界大战造成1 000多万士兵和平民死亡，但这无法与被误称为“西班牙大流感”造成的死亡人数相提并论。西方学术界对1918年大流感造成的死亡人数估计相差很大：有人估计为2 000万人；①Edwin D.Kilbourne，M.D.，Influenza，New York：Plenum Medical Book Company，1987，p.14.John M.Barry，Influenza，The Epic Story of the Deadliest Plague in History，p.343.有人估计至少3 000万人，是一战死亡人数的3倍；②Alfred W.Crosby，America's Forgotten Pandemic，The Influenza of 1918，the second edition，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3，p.xii.Jaime Breitnauer，The Spanish Flu Epidemic and Its Influence on History，Stories from the1918-1920 Global Pandemic，Pen and Sword Books Ltd.，2019，p.23.有人估计为4 000万人；③Joseph P.Bryne，ed.，Encyclopedia of Pestilence，Pandemics，and Plagues，p.313.有人估计为5 000万人；④John M.Barry，Influenza，The Epic Story of the Deadliest Plague in History，New York：Penguin Group Publisher，2004，p.397；Susan Kingsley Kent，The Influenza Pandemic of 1918-1919，A Brief History with Documents，New York：St.Martin's Publisher，2013，p.28.还有人估计为1亿多。⑤Peggy J.Parks，Influenza，San Diego：Reference Point Press，Inc.，2011，p.49.世界卫生组织称1918年大流感为 “有史以来最具有毁灭性的传染病”。⑥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Avian Influenza and Human Health：Report by the Secretariat，April 8，2004，EB114／6，114th Session，Provisional agenda item4.5，October 10，2006，http：／／www.who.int／gb／ebwha／pdf_files／EB114／B114_6-en.pdf 5.
与历史上其他重大传染病一样，1918年大流感的最大争论之一，也是它的疫源地。一战期间，西班牙作为中立国，新闻不受审查，国王、首相和内阁成员染上流感的消息不断见诸报端，其他国家则不断转引。如1918年春，英国记者发回国内的西班牙专题报道就宣称，“‘一种奇怪的流行病’来到了伊比利亚国家。不到一年，西班牙流感患者死亡达26—27万”。⑦Ryan A.Davis，The Spanish Flu，Narrative and Cultural Identity in Spain，1918，London：Palgrave Macmillan Company，2013，p.6.1918年6月25日，美国《时代》周刊第一篇报道流感的文章，标题就是 “西班牙流感——一个患者的症状”。它试图分析西班牙成为流感起源地的原因：“西班牙干燥、多风的春天，是一年中不舒适和不健康的季节。只有潮湿和大风天气才能阻止这次流行病的进一步传播。”被称为 “西班牙流感”和 “西班牙贵妇”的大流感称谓，随之传遍世界各地。西班牙当局对这种 “污名化”感到非常气愤，激烈争辩说，流感来自法国，因为马德里流感的爆发，“正是大批法国游客到来之时”。当时就有一位学者说，“这种不公平的污名化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参战国不想让敌国知道自己一半的士兵染上了流感”。⑧Niall Johnson，Britain and the 1918-19 Influenza Pandemic，London：Routledge，2006，pp.37-38.
由于大流感首先爆发于一战的法国前线，士兵的病情记录比较完整，所以人们最初认为，法国军营是大流感的起源地。如英国科学家J.S.俄克斯弗德（J.S.Oxford）认为，1918年流感起源于驻扎在法国的英国军营埃塔普斯（Etaples）：1916年，那里很多英国士兵感染 “化脓性支气管炎”，患者的一些症状与流感的症状相似，因此有人怀疑这就是后来的大流感。⑨转引自John M.Barry，Influenza，The Epic Story of the Deadliest Plaguein History，London：Penguin Group Publisher，2004，p.353。但是，后来医生对因病去世士兵尸体进行解剖，认为他们就是死于支气管炎，而支气管炎没有传染性。⑩John Aberth，Plagues in World History，p.119.当时美国有些医生则对国内民众宣传说，“德国已经开始爆发流感，他们派遣特务，乘坐潜艇，登陆美国，释放病菌”。他们的言外之意是流感是德国发动的细菌战的一部分。①Edwin D.Kilbourne，M.D.，Influenza，New York：Plenum Medical Book Company，1987，p.14.John M.Barry，Influenza，The Epic Story of the Deadliest Plague in History，p.343.但是现在学者们一般都否认这是细菌战，“第一次世界大战没有引发当时一些人害怕的病毒，它也不是人造的化学武器”。②Alfred W.Crosby，America's Forgotten Pandemic，The Influenza of 1918，the second edition，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3，p.xii.Jaime Breitnauer，The Spanish Flu Epidemic and Its Influence on History，Stories from the1918-1920 Global Pandemic，Pen and Sword Books Ltd.，2019，p.23.
在排除西班牙、法国、英国、德国作为1918年大流感疫源地的同时，西方有些学者就把眼光投向了中国。一战期间，英国和法国政府在中国华北地区招募约14万华工，帮助协约国与同盟国作战。①Xu Guoqi，Strangers on the Western Front，Chinese Workers in the Great War，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1，p.1.作为攻击协约国的战争宣传手段之一，德国最早指责中国劳工把流感带到欧洲。②J.N.Hays，Epidemics and Pandemics，Their Impacts on Human History，p.390.后来有些西方学者主要根据三个所谓 “事实”，认为流感病毒起源于中国。第一是中国人喜欢与动物紧密接触、饲养和食用水禽类动物。如香港大学病毒学家肯尼迪·肖特里基（Kennedy Shortridge）就说，“与动物紧密居住在一起，是中国人根深蒂固的习惯，如他们喜欢把容易感染疾病的小猪圈养在家里……中国人食用的鸭子、猪等动物，都与人保持紧密接触，所以中国就是‘大流感的中心’”。③Catharine Arnold，Pandemic 1918，The Story of the Deadliest Influenza in the History，London：Michael O'Mara Books Limited，2018，p.30.1997年，美国军队的研究人员，在1918年患流感而死的士兵（约4.3万人）遗体的肺组织中，发现了这种流感菌株。2005年，经过近10年研究，美国 “疾病防控中心”、西奈山医学院、军事病理学院（Armed Forces Institute）的科学家断言，1918年大流感是由鸟类病毒引起的，这种病毒经过很简单的变异，就能传播给人类。他们还关注H1N1病毒的基因，认为现在的禽流感病毒（H5N1）可以镶嵌进1918年大流感。他们还认为，许多流行病起源于亚洲，特别是中国，因为那里大量的鸭子、猪和其他产生病毒的动物与人类密切地生活在一起。④George Childs Kohn，Edited，Encyclopedia of Plague and Pestilence，From Ancient Times to the Present，the third edition，Facts On File，Inc.，2008，p.372.
第二个 “依据”是中国赴欧华工具有一定的流感免疫力。这是克里斯托弗·朗福特（Christopher Langford）为代表的部分学者的看法。2005年，朗福特发表《1918—1919年大流感起源于中国吗》，通过研究香港、上海的统计资料和实物、英国档案馆中有关赴欧华工的招募和运输资料，他认为1918年大流感的病毒起源于中国，由赴欧的中国劳工带到法国：因为虽然1918年大流感也在中国广泛传播，甚至有些地方很严重，但是与世界其他地方相比，中国的流感危害还是比较温和的。最可能的解释是，1918年大流感的病毒起源于中国，许多中国人已经感染过它，因此获得一定的免疫力。而那些前往法国的华工已经携带流感病毒，从而引发欧洲的大流感。⑤Langford，Christopher，Did the1918-19 Influenza Pandemic Originate in China？Population and Development Review，31，No.3，September 2005，pp.473-505.加拿大病毒学家马克·韩菲利（Mark Humphries）和澳大利亚丹尼斯·尚克斯（Dennis shanks）也认为，“在全球军事征调的背景下，中国劳工把病毒带到欧洲战场”。⑥Jaime Breitnauer，The Spanish Flu Epidemic and Its Influence on History，Stories from the1918-1920 Global Pandemic，Barnsley：Pen and Sword Books Ltd.，2019，p.100.
第三种观点与第二种有联系。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有些西方学者干脆认为1917年中国爆发的鼠疫其实就是流感。因为通过研究这些鼠疫病人的尸体解剖报告，他们并未发现引起鼠疫的耶尔森杆菌，所以中国劳工把流感病毒带到了欧洲。⑦John Aberth，Plagues in World History，p.119；Jaime Breitnauer，The Spanish Flu Epidemic and Its Influence on History，Stories from the 1918-1920 Global Pandemic，p.98.
第一个明确否定中国为1918年大流感疫源地的科学家，是美国的艾德温·乔丹（Edwin Jordan）。大流感之后不久，美国医学会资助担任《传染病杂志》主编的艾德温·乔丹，带领一个团队对它进行研究。通过分析来自世界各地大流感的记录资料，乔丹于1927年出版《流行性感冒》（Epidemic Influenza）。他在书中坚决否认中国是大流感疫源地。⑧转引自John M.Barry，The Great Influenza，The Epic Story of the Deadliest Plague in History，London：Penguin Group Publisher，2004，pp.466-467。乔丹还认为，1918年5月下旬，大流感首先传播到上海，然后沿着海路和内河航道，迅速传播到中国其他港口城市。广州报告的第一例流感病人是6月4日，同月香港的流感病人激增到269例……到7月27日，重庆近一半人口感染了流感病毒。①转引自George Childs Kohn，Edited，Encyclopedia of Plague and Pestilence，From Ancient Times to the Present，p.74。正如研究一战赴欧华工问题的香港大学徐国琦教授所说，“迄今为止，没有任何科学证据表明中国劳工把流感病毒带到欧洲……迄今为止，任何人都不能确定1918年流感如何开始、来自哪里。”②Xu Guoqi，Strangers on the Western Front，Chinese Workers in the Great War，p.275，Note 128.
根据现有记录，美国最有可能是1918年流感的起源地。1917年4月，美国对德国宣战，加入第一次世界大战。为了培训招募的新兵，美国在各地建立了训练营，其中堪萨斯州莱利要塞的芬斯顿，就是较大的新兵训练营之一。1918年1月到2月间，芬斯顿军营附近的哈斯克尔县爆发了流感。2月底，几名毫不知情的军营士兵回到哈斯克尔县探亲，于3月2日前先后返回到军营。3月11日早晨，军营的厨师阿尔伯特·基切尔（Albert Gitchell）出现咽喉疼痛、发烧、头疼等症状。③ 阿尔伯特·基切尔被称为1918年大流感的 “零号病人”，他幸运地活下来了，直到1968年去世。Jaime Breitnauer，The Spanish Flu Epidemic and Its Influence on History，Stories from the 1918-1920 Global Pandemic，pp.2-4。到中午，该军营100名士兵出现了同样症状。一周之内，该军营染上流感的达500人，其中48人死亡。④Kristin Marciniak，The Flu Pandemic of 1918，Minneapolis：ABDO Publishing Comapany，2014，pp.8-9.1918年春，大批美国士兵被派往法国前线作战，与其同行的还包括流感病毒：第一批赴欧士兵在航行途中，有36人染上流感，其中6人死亡。⑤Kristin Marciniak，The Flu Pandemic of 1918，p.13.
从艾德温·乔丹开始，西方许多学者都认为，美国堪萨斯州的哈斯克尔县就是1918年大流感的起源地，因为它不仅具有最早的流感记录，而且是一个相对封闭孤立的农业小县，迄今无法找到其他地方传入它的记录。⑥John M.Barry，The Great Influenza，The Epic Story of the Deadliest Plague in History，p.468.如布内特·F.麦克法兰和艾兰·克拉克在1942年出版的《流行感冒：过去50年关于流感病毒的著作概述》中就认为：“这种病毒显然随着美国军队被输送到法国战场，然后传播到全世界。”⑦转引自Niall Johnson，Britain and the1918-19 Influenza Pandemic，p.39。许多学者持此观点，兹不一一列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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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1 12:40: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