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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次韵诗艺术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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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9 13:45: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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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次韵诗艺术论
孙立尧

摘 要:“次韵诗”是宋人诗集中最普遍的现象之一,数量巨大,却也最为人所忽视。但从艺术层面来看,在“韵”的严格限制之下,“次韵诗”产生了一些不同于普通诗歌的技巧和风格。黄庭坚是“次韵诗”的重要代表之一,不仅拥有众多的名篇,而且以“韵”为中心,在强押韵字、语序、典故运用等诸多层面都刻意发展了其“句法诗学”中的若干技法,同样成为“山谷体”的重要元素。

关键词:山谷; 次韵诗; 语序; 韵事; 用全语; 典故程式

“次韵诗”向来被视作有损于严肃的诗歌创作,它们本出于酬唱交际,诗人未必有意于求工;而且,次韵诗的限制过多,其艺术表现的空间也大大降低。唐人虽已有酬唱赠答,但酬人之作或不必用其原韵,或虽用原韵,而韵脚亦不必相同;宋人的“次韵诗”则远盛于唐,体式也更加严格,不仅必须用原韵脚,而且押韵的次序也不容稍有紊乱。“次韵诗”在宋人诗集中的比重急剧上升,如苏轼、黄庭坚等重要诗人,其“次韵诗”几占全集三分之一。因此,在宋人的诗艺中,次韵诗是不容忽视的一个部分,这不仅仅是因为它的数量巨大,更重要的是,“次韵诗”进一步推动了宋人诗艺的发展,从而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魅力。缪钺在《论宋诗》中说:

宋人喜押强韵,喜步韵,因难见巧,往往叠韵至四五次,在苏黄集中甚多。吕居仁《与曾吉甫论诗帖》云:“近世次韵之妙,无出苏黄,虽失古人唱酬之本意,然用韵之工,使事之精,有不可及者。”诗句之有韵脚,犹屋楹之有础石,韵脚稳妥,则诗句劲健有力。而步韵及押险韵时,因受韵之限制,反可拨弃陈言,独创新意。此皆宋人之所喜也。① 缪钺:《论宋诗》,《缪钺全集》第2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160—161页。

从艺术层面来看,“次韵诗”已将中国古典诗歌“韵的艺术”发挥到极致,竞出新意而自成一体。宋诗中有不少名篇来源于“次韵诗”,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而苏门之唱和,更是历代诗话、笔记热衷谈论的话题。

“次韵诗”中,“押强韵”及“韵中用典”最为突出,吕居仁以“用韵之工,使事之精”概括宋人的“次韵之妙”,即包含了这两个方面。事实上,这两个方面常常交相为用。另外,“用韵”及“使事”又都与宋人的“句法”有甚深关联。黄庭坚集唐宋“句法诗学”之大成,在“次韵诗”的创作中也多有特殊技巧,然而迄无专篇论述,故不揣浅陋,试发一言,以就教于方家。

一、次韵与语序
首先,“韵”本身就可以造成诗句的语序变化,律诗中尤为突出,像王维“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杜甫“盍簪喧枥马,列炬散林鸦”等句,“如果不倒装,必须改变韵脚,以致不能押韵”。① 王力:《汉语诗律学》,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65页。律诗因为“押韵”的限制,必然造成不得已的句法结构,但另一方面,诗人也恰好可以利用这一点来追求“奇句”。在古、律二体互相渗透之后,古体诗也同样具有这一特点。山谷《听宋宗儒摘阮歌》云:“寒虫催织月笼秋,独雁叫群pagenumber_ebook=90,pagenumber_book=85。”② 按:文中着重号均为作者所加。此处“天拍水”意即“水拍天”,语本出韩愈《题临泷寺》“海气昏昏水拍天”。山谷颇喜用之,其名句“江北江南水拍天”(《次元明韵寄子由》)亦是。山谷还有句如“浊水拍天流”(《赋未见君子忧心靡乐八韵寄李师载》)、“江湖拍天流”(《题杜盘涧叟冥鸿亭》)等,也都可以为其佐证。“水拍天”语极劲健,“拍”字尤为有力,但山谷此句中“水”是韵字,故必置于句末。这看起来是因韵而成的语序颠倒,但在逻辑意义上,“天拍水”已超出常理之外,颇为奇特。其实,这样的奇语,受“韵”限制的成分并不十分突出,诗人刻意追求的成分或许更多一些。又如《武昌松风阁》:“依山筑阁见平川,pagenumber_ebook=90,pagenumber_book=85,我来名之意适然。”“夜阑箕斗插屋椽”是形容屋椽之高远,上插箕斗。诗为柏梁体,句句为韵,“屋椽”以韵字而位于句尾,而与“箕斗”语序颠倒,也是一奇。此句恰可与“天拍水”之句互相印证。

“次韵诗”中“韵”的使用,其限制性更强一些,创作时更需随时调整语序。山谷自然娴于此道,如《次韵张询斋中晚春》:“挽蔬夜雨畦,煮茗pagenumber_ebook=90,pagenumber_book=85。”煮茗者固然是井中之寒泉,这一联以古诗而用律体,“寒泉井”与“夜雨畦”形成对仗,同时“井”也是韵字,故随宜进行了调整。通常这种调整并不会引起误解,但《有怀半山老人再次韵二首》有句云:“啜羹不如放麋,乐羊终愧pagenumber_ebook=90,pagenumber_book=85。”“巴西”一语,古今争论颇为激烈。叶梦得《石林诗话》卷中认为这是“趁笔快意而误”:“本是西巴,见《韩非子》。盖贪于得韵,亦不暇省也。”③ 傅璇琮编:《黄庭坚和江西诗派资料汇编》,北京:中华书局,1978年,第46页。严有翼《艺苑雌黄》也说:“古人诗押字,或有语颠倒而于理无害者,如韩退之以参差为差参,以玲珑为珑玲是也。比观王逢原有《孔融》诗云:‘虚云座上客常满,许下惟闻笑习脂。’黄鲁直有《和荆公西太一宫》六言诗云:‘啜羹不如放麋,乐羊终愧巴西。’按《后汉史》有脂习而无习脂,有秦西巴而无巴西,岂二公之误邪?”④ 傅璇琮编:《黄庭坚和江西诗派资料汇编》,第80页。钱钟书认为这里是“秦西”之误。⑤ 钱钟书:《谈艺录》,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第12页。考察山谷用韵的个性,将“西巴”改为“巴西”,即叶氏所谓的“贪于得韵”,并非不可能,当非误用。但此韵字的强用,却不算高妙。又如《次韵杨明叔四首》之四:“气类莺求友,精诚pagenumber_ebook=90,pagenumber_book=85。”此处以“石望夫”与“莺求友”相对仗,但与他另三首同韵诗中的“大丈夫”“非夫”“言诗起老夫”等语,以及《再次韵》中的“学要尽工夫”之句相较,略显生硬,颇有不辞之感。

其次,“强调”也是造成语序变化的因素之一。强调可以在句首,也可以在句尾。句首具有发端的意义,而句尾则是天然的停顿,在停顿处进行强调,符合人的生理、心理节奏,这是古今中外各类诗歌的基本规律。诗人可以强调自己所吟咏的主题,将需要强调的内容安排在句首或句尾,而句尾字则往往与“次韵”相关。黄庭坚对此运用纯熟,如《次韵师厚病间十首》:“惠然风肯来,pagenumber_ebook=90,pagenumber_book=85。”“披拂”既可以指风的吹拂,也可以指此诗首联中“兰苕”的飘动,“香为一披拂”可以理解为“惠然肯来”之风,为了使香气飘逸出来,而吹动了一下兰苕。“披拂”既是韵字,而诗人又有意要强调“香”字,这种安排便是最合理的处理方式。又如《晚泊长沙示秦处度湛范元实温用寄明略和父韵五首》中的一联:“秦郎pagenumber_ebook=90,pagenumber_book=85,范郎pagenumber_ebook=90,pagenumber_book=85。”诗句出于一组五古,句意为“秦郎如江汉之水,范郎乃鼎鼐之器”,这五首诗中,第一、二首分别写其友秦观(“昔在秦少游,许我同门友”)、范祖禹(“范公太史僚,山立乃先达”),均在首句点题。此为第三首,则为合写,故“秦郎、范郎”是这组诗的转折之处,句首既点出“秦、范”,又强调了二人之才如“江汉、鼎鼐”,故分置于首尾,同时也可以押上“鼐”这一韵字。在黄庭坚的古体诗中,“古、律相间”是其常用手法之一。通常而言,古体偏于动态,而律句偏于静态。在古体诗之中,突出一、二律句,可以取得其格调上的变化。这一联律句出现在诗的开头,而其余部分,均用古体,故此联亦有评论及点明主旨的作用。又如《次韵谢外舅病不能拜复官夏雨眠起之什》:“pagenumber_ebook=91,pagenumber_book=86pagenumber_ebook=91,pagenumber_book=86。”此句也出于长篇古体,此联对仗谨严,语序上也因为韵字而作了精心安排,其意义相当于“坐风凉之轩窗,勘遗坠之编简”,律句的精密与古体的萧散并用,“精工”与“不工”相间的用法,同样也是宋人诗法中的诀窍。全诗律句居多,故以描绘为主,而以古句衔接。此一联则是描绘其读书自恣的意态。

再者,“次韵”所造成的语序调整,还包括诗人的风格追求,以造就其独特的“诗家语”。因为诗人之所以“不采用比较常见的句式,而偏偏要采用这种比较特殊的句式”,除了“平仄、对仗的需要”,更是诗人“有意地要造成一种不同于散文的‘诗家语’”。① 蒋绍愚:《唐诗语言研究》,北京:语文出版社,2008年,第175页。因此,这些诗句虽与韵律相关,但更多的是“诗的格调的问题”。② 王力:《汉语诗律学》,第267页。山谷在句法上不甘随人作计,这种追求也最具山谷特色,所谓:“以俗为雅,以故为新,百战百胜,如孙吴之兵,棘端可以破镞,如甘蝇飞卫之射:此诗人之奇也。”③ 黄庭坚:《再次韵(杨明叔)序》,见任渊、史容、史季温注:《山谷诗集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303页。打破语序即是“诗人之奇”的一种,韵字的固定,虽然限制了语序安排的空间,但此类看似无奈的句法之中,却包含了诗人风格的“生机”,如其《次韵吴宣义三径怀友》:“在者天一方,pagenumber_ebook=91,pagenumber_book=86。”此句意为“老于宾(宾,迎也)送日月”或“宾送日月而老”,“宾送”是韵字,自当位于句末,而“日月”与“老”字之安排,以诗的节奏而论,“老”字恰可与“宾送”构成“三字尾”,其句法构建细密无间,然而此句特觉其老健,极具山谷本色。又如《次韵外舅喜王正仲三丈奉诏相南兵回至襄阳舍驿马就舟见过三首》之一:“家酿已随刻漏下,pagenumber_ebook=91,pagenumber_book=86。”诗中所述是园中盛开的三四朵红花,但诗人将“园花”提至句首,而以“开三四红”这样模糊的语意契韵,也颇新奇。

又如《次韵答叔原会寂照房呈稚川》:“得闲枯木坐pagenumber_ebook=91,pagenumber_book=86。”“枯木坐”事涉禅旨(观诗题中“寂照”二字可知),当理解为“如枯木坐”,而非“坐于枯木”,是以“枯木”作喻,而非倒置;下句意为“日冷而牛羊下”,旨意明白,其句法或得自王维“莲动下渔舟”,而稍加变化,但由于韵字所限,必以“牛羊”作结。再者,这里“冷日”以静态出现,与“日冷”绝不相同,亦具匠心。又如《戏答陈元舆》:pagenumber_ebook=91,pagenumber_book=86”此句之意大致上相当于“斜风之时有冷雨打夜窗,换薰笼中之沉水香以薰秋衣”,诗虽为七古,但律句形态宛然。“薰笼”因为“次韵”而安排于句末,而诗人也有意要重新安排语序,以取得“生新”的效果。又如《再和寄子瞻闻得湖州》:“春波下数州,pagenumber_ebook=91,pagenumber_book=86。”此处用《左传》养由基“彻七札”之典,以形容船下如箭之快,与其他四首同韵诗相较,比“神明还旧贯”“百氏一以贯”“都内钱朽贯”“舞选弓矢贯”等句更显得奇特,“旧贯”“一以贯之”等虽然也是《论语》中的成辞,但都比不上“七札贯”一语新颖。另外,这句诗因为“次韵”而将“彻七札”颠倒为“七札贯”,更增一趣,也合乎诗人“以故为新”的理想。

要之,将语序变化与“韵”相结合,是山谷“次韵诗”中比较突出的特征之一。与“韵”关系最为紧密的语序变化,包括“强调”“古律相间”以及创造特殊格调的“诗家语”等,这些都能使诗句呈现出异样的风格。

二、“押强韵”与“出奇语”
在“次韵诗”中,原唱的取韵比较从容,但对于和韵者来说,“韵”已是“定韵”,其韵字、次序以及多寡都不能变更。“韵”既有限制,如果再酬唱不休,韵语也必定越和越难,其中每个韵字的造语、用典,要想避开重复,独辟新境,良非易事。因此,“次韵诗”最能考验诗人想象力的广狭及腹笥的丰俭。阮阅《诗话总龟(前集)》卷九载:

山谷有茶诗押肠字韵,和者已数四,而山谷最后有“曲几团蒲听煮汤,煎成车声入羊肠”之句。东坡云:“黄九怎得不穷?”故晁无咎复和云:“车声出鼎细九盘,如此佳句谁能识!”① 阮阅:《诗话总龟(前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第102页。

此诗为山谷原唱,有句云:“春风饱食太官羊,不惯腐儒汤饼肠。”此句亦称名句。山谷能于多次唱和之后,仍以“肠”字出佳句,益见其能矣。可见,对于苏、黄这样天才既高、书卷又富的诗人来说,“韵”的限制越多,他们越是因难见巧、游刃有余,也越是能够显示其才学的高深。

至于韵字的来历,无论是俗语还是典故,在苏、黄等诗人的眼中,其实并无轩轾。只要此韵能够押得精当,或者别出奇趣,他们毋宁更喜爱诗韵中的“强押”成分。魏庆之《诗人玉屑》卷六载:

王君玉谓人曰:诗家不妨间用俗语,尤见工夫。雪止未消者,俗谓之待伴;尝有雪诗:“待伴不禁鸳瓦冷,羞明常怯玉钩斜。”“待伴”“羞明”皆俗语,而采拾入句,了无痕颣,此点瓦砾为黄金手也。余谓非特此为然,东坡亦有之:“避谤诗寻医,畏病酒入务。”又云:“风来震泽帆初饱,雨入松江水渐肥。”“寻医”“入务”“风饱”“水肥”,皆俗语也。又南人以饮酒为软饱,北人以昼寝为黑甜;故东坡云:“三杯软饱后,一枕黑甜余。”此亦用俗语也。② 魏庆之:《诗人玉屑》,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184页。

苏诗的“务”“肥”等字,虽以俗语入韵,却不妨是“点瓦砾为黄金手”。山谷之诗,无论典故、句式都喜欢“硬用”,次韵也不例外。事实上,“硬用”在很多情形下恰恰能够获得“生新”的效果,而这正是山谷所着力追求的诗境之一。其《(林为之送笔戏赠)再和为答之》云:“霜兔束毫健,松烟泛砚pagenumber_ebook=92,pagenumber_book=87。”此处亦用“肥”字韵,颇能给人新颖之感。其同韵诗“渊源学未浅,孝友家正肥”(《次韵答黄与迪》)之句,出《礼记·礼运》:“父子笃,兄弟睦,夫妇和,家之肥也”,却是寻常语典,与其《留王郎世弼》诗中“母慈家人肥”出处相同。又如其《次韵子瞻和子由观韩干马因论伯时画天马》中有句云:“一日真龙入图画,在垧群雄pagenumber_ebook=92,pagenumber_book=87。”“望风雌”似乎不成语,但这里为“雌”韵所限,不得已将“雌”作动词用,却不失“生新”的效果。另一首同韵诗中“缅怀胡沙英妙质,一雄可将十万雌”(《咏李伯时摹韩干三马次苏子由韵简伯时兼寄李德素》)之句,便比较平凡了。又《次韵寄晁以道》云:“不闻犯斋收,犹闻画眉pagenumber_ebook=92,pagenumber_book=87。”“犯斋收”用《后汉书》周泽的典故,“画眉诩”则用《汉书·张敞传》的典故,二者都是夫妇之间的关系,只不过前者对妇刻厉,而后者温柔,“诩”字颇难下韵,《张敞传》载其“为妇画眉,长安中传‘张京兆媚妩’”,孟康注:“妩音诩,北方人谓媚好为诩。”此处以方言入诗,虽是强押,却能恰到好处。而另一首同韵之句“持论不籧篨,奉身谢夸诩”(《次以道韵寄范子夷子默》),则是常用义。

此类次韵字均有“强押”的成分,但还不算特出之句。山谷次韵诗中最能夺人眼目的是他结合熟典而出奇语的诗句,例如《稚川约晚过进叔次前韵赠稚川并呈进叔》:“我归河曲定寒食,公到江南应pagenumber_ebook=92,pagenumber_book=87。”“削瓜”用《礼记·曲礼》“为天子削瓜者副之,巾以pagenumber_ebook=92,pagenumber_book=87”之语,其语颇奇。《礼记》原本是说天子、国君以至庶人食瓜的礼仪,这里却改用来指代时间,以与“寒食”相对。山谷《代书》诗亦有句云“阿熊去我时,秋暑削甘瓜”,正可为此句之注脚。这也是朱熹论山谷用典“多错本旨”③ 朱熹:《朱子语类》,北京:中华书局,1994年,第3120页。的实例之一。事实上,山谷用《礼记》之语以出奇句,时时有之,又如“君行鱼上冰,忽复燕哺儿”(《次韵答张文潜惠寄》),“鱼上冰”用《礼记·月令》之典,以表孟春时节,与此处异曲同工;“又以窀穸留,归期指姑洗”(《奉和王世弼寄上七兄先生用其韵》),“姑洗”亦出《月令》:“季春之月,律中姑洗。”

此类典故,可以归入“藏头”“歇后”一类的用法,① 严有翼《艺苑雌黄》谓:“昔人文章中,多以兄弟为友于,以日月为居诸,以黎民为周遗,以子姓为贻厥,以新婚为燕尔,类皆不成文理。虽杜子美、韩退之亦有此病,岂徇俗之过耶?子美云:‘山鸟山花吾友于。’又云:‘友于皆挺拔。’退之云:‘岂谓贻厥无基址?’又云:‘为尔惜居诸。’……黄云:‘断送一生惟有,破除万事无过。’然黄集此句对偶甚工,后山以为妍,而反嗜之不以为病也。”胡仔纂集:《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第49—50页。或是所谓“割裂式的借代”,如李商隐《赠送前刘五经映》:“感激诛非圣,栖迟到异粻。”用《礼记·王制》“五十异粻”之典,以“异粻”代“五十”。② 蒋绍愚:《唐诗语言研究》,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87页。但山谷的特点在于,他既要在常见典籍中拈出此类语句,以达成“化腐朽为神奇”的妙用,又要刻意避开前人已经入诗的常用语典,再加上“错本旨”之法的运用,“削瓜”“鱼上冰”等例,均不啻是“点铁成金”的最好阐释。此类典故,用在韵中尤见精神。如《次韵胡彦明同年羇旅京师寄李子飞三章》:“萧条羁旅深穷巷,蚤晚声名上pagenumber_ebook=93,pagenumber_book=88。”“细毡”语出《汉书·王吉传》“广厦之下,细毡之上”,实指其富贵之相,与“穷巷”相对比,此处对仗极工巧。“声名上细毡”之语,颇嫌生硬,但一经用典,顿生精彩,生硬也转化为典雅,反而比其同韵之句“诗书满枕客床毡”“锄头为枕草为毡”更为劲健,足以成为“以典入韵”的典范。又如《见子瞻粲字韵诗和答三人四返不困而愈崛奇辄次韵寄彭门三首》:“文似离骚经,诗窥pagenumber_ebook=93,pagenumber_book=88。”“关雎乱”用《论语》之典,其实是指《国风》(因为向来风、骚并称),但用“关雎乱”来指称诗人的风格特征,却有强用之嫌。从其诗题可见,诗中韵字已经有“四返”之多,而且其韵“愈崛奇”,山谷接连和了五首,其争胜用奇之心灼然可见。此处的“乱”字韵,显然要比同韵诗中的“醉眠朱碧乱”“皦皦不自乱”“花深蜂蝶乱”乃至“一水不能乱”等句更为新颖。又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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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请”出自《周礼·司仪》:“及出车送,三请,三进,再拜。”“三复”出自《论语·先进》:“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二者句法相近,且均用典,但“三复”已为常用词,“三请”虽亦出自儒家经典,但在诗中却较少运用,而且又用了拟人手法,两相比较,“三请”更得生新之妙。

又如《和师厚接花》一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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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堂入室”用《论语》之典,而“挥斤”则用《庄子》,此诗看似典重,但“接花”只是日常琐事,史容注:“言以洛阳牡丹接邓州所种花,如化犂子、鄙人为良士也。”此是宋代“人文喻境”的风习,又体现出山谷“以诗为戏”的谐趣感。王若虚批评说:“‘挥斤’字无乃不安,且取喻何其迂也。”③ 傅璇琮编:《黄庭坚和江西诗派资料汇编》,第187页。恐尚未解其趣耳。又如《次韵师厚食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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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辛”用《战国策·楚策》“黄雀朝昼游乎茂树,夕调乎酸辛”之语,但有双关之意,再加上“趋跄”用《诗经》“巧趋跄兮”,“火攻”用《晋书·周凯传》“阿奴火攻,固出下策”等语,均以典重之言而说琐细之事,颇极戏谑之能。又如《次韵叔父夷仲送夏君玉赴零陵主簿》:“丈人困州县,短发余pagenumber_ebook=93,pagenumber_book=88。”“会撮”用《庄子》支离疏“肩高于顶,会撮指天”之典,史容注:“诗言发脱,仅余髻耳。”令人失笑。又如《奉和王世弼寄上七兄先生用其韵》:“阴寒木鸣条,望损pagenumber_ebook=93,pagenumber_book=88。”此用《战国策》王孙贾之母语:“汝朝出而晚来,则吾倚门而望;汝暮出而不还,则吾倚闾而望。”但谓之“倚门眼”,亦有谐趣。宋人吴可《藏海诗话》中曾说:

和平常韵要奇特押之,则不与众人同。如险韵,当要稳顺押之方妙。① 丁福保:《历代诗话续编》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330页。

从以上诸例中来看,山谷的“押强韵”多属于“平常韵”而“奇特押之”,无论其用典与不用典,都颇以“生硬”为鹄的,并在一定程度上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效果(如惊异、诙谐等),可以与山谷“生新瘦硬”的风格追求相印证。

三、论“韵事”
杨慎《升庵集》卷五〇记:

顷日与顾箬溪倡和雪诗,次东坡叉字韵。顾言:“叉字韵窄,古人和此诗极多,韵事押尽矣。”余言:“佛经力叉、《北齐书》赵野叉皆奇僻,未有人押。”顾笑曰:“公大能记。”② 杨慎:《升庵集》卷五〇“赵野叉”条,《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70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

清代蔡钧评论此条说:“可见胸中有书,则险韵自不难押也。”③ 蔡钧:《诗法指南》卷六,《续修四库全书》第1702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有趣的是,顾箬溪径称“韵中用事”为“韵事”,这尤其可以见出“用典”与“韵字”的关系。

典故本属于“比兴传统”的范畴,如果运用得体,可以给诗句平添一层诗境。从前节所论大略可知,在“次韵”中用典故,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改变韵字本身的平凡。这种习尚并不始于宋人,杜甫有句云:“能吏逢联璧,华筵值一金。”(《刘九法曹郑瑕丘石门宴集》)《杜诗详注》引杨慎语:“华筵值一金,有典则可,无典则俗”,④ 仇兆鳌:《杜诗详注》,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13页。并引班彪《王命论》:“所愿不过一金”,又博采《史记·平准书》《汉书·食货志》《淮南子》等典籍说明“一金”的出处。“联璧”“一金”是严谨的对仗,但从杨慎的评语看,他似乎并不认为这句诗写得好,“有典则可”只是说其勉强可通,但“无典则俗”却恰恰说中了诗人“以典遮俗”的心理。又苏轼《盐官部役戏呈同事兼寄述古》末句云:“两脚冻硬须公软。”此用《新唐书·杨国忠传》:“返有劳曰‘软脚’。”赵克宜评:“有典则不甚鄙。”⑤ 苏轼著,张志烈、马德富、周裕锴校注:《苏轼全集校注》第2册,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773页。可见韵字中用典故可以增加诗句的雅致,这似乎已是前人的共同看法。这样,在韵字中用典故,也就逐渐成为一种必要的诗歌技巧,而“次韵诗”既以“韵”为其核心要素,对于韵字中的典故,就更加讲求了。

山谷本来有“无典不成诗”的倾向,在次韵诗中更欲争“一韵之奇”,因此,刻意追求“韵事”,也是在所难免。如《次韵刘景文登邺王台见思五首》之四:“路寻西九曲,人似pagenumber_ebook=94,pagenumber_book=89。”“三明”,任渊注引《后汉书·段pagenumber_ebook=94,pagenumber_book=89传》:“pagenumber_ebook=94,pagenumber_book=89字纪明,与皇甫威明、张然明并知名显达,京师称为‘凉州三明’。”又说“景文将家子,故用‘三明’。”⑥ 黄庭坚著,任渊、史容、史季温注:《山谷诗集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34页。此虽非僻典,但用之者较少,颇有“强用”的味道。又《次韵张仲谋过酺池寺斋》:“苟禄无补报,几成pagenumber_ebook=94,pagenumber_book=89。”“来食嗟”是《礼记·檀弓》“嗟,来食!”及“嗟来之食”一语的倒用,同样显得比较勉强。又如《次韵谢外舅病不能拜复官夏雨眠起之什》:“呼儿疏药畦,植杖按pagenumber_ebook=94,pagenumber_book=89。”“瓜地”语出杜甫诗“青门瓜地新冻裂”,这也是属于“有典则可,无典则俗”的一类用字,“瓜地”与“药畦”也恰可以形成对仗。

“韵事”本是宋人的诗法之一,山谷教人学诗,便说过:“佳句善字,皆当经心,略知某处可用,则下笔时,源源而来矣。”⑦ 黄庭坚:《答曹荀龙》,《黄庭坚全集》,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495页。这当然包括“韵事”的积累。但此处数例,都算不上高明。因此,张戒在《岁寒堂诗话》中提出“苏黄用事押韵之工,至矣尽矣,然究其实,乃诗人中一害”,① 丁福保:《历代诗话续编》,第452页。显然包括了“韵事”的用法;严羽《沧浪诗话》也批评了宋人“用字必有来历,押韵必有出处”的习气,明确提出“押韵不必有出处”。② 郭绍虞:《沧浪诗话校释》,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年,第26、116页。

但也不能一概而论。前节诸例中,就有不少使用“韵事”的佳句。另外,山谷次韵诗中,很多诗篇都是一和再和。这些诗歌,其技巧的重要性甚至超过创作本身,而由此产生的“奇韵”,也就很自然了。《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三九载:

苕溪渔隐曰:“东坡《送子敦诗》,有‘会当勒燕然,廊庙登剑履’之句。山谷和云:‘西连魏三河,东尽齐四履。’或云:‘东坡见山谷此句,颇忌之,以其用事精当,能押险韵故也。’然东坡复自和云:‘我以病杜门,《商颂》空振履。’盖诸公饯子敦,以病不往,押韵用事,岂复不佳。山谷亦再和,有‘发政恐伤民,天步薄冰履’之句,押韵又似牵强也。”③ 胡仔纂集:《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第265页。

苏诗用《晋书·王导传》“剑履上殿”之语,这是史书中的常语,黄诗则用《左传·僖公四年》管仲语:“赐我先君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黄诗对典故进行了高度概括,使与“三河”相对,并以律句入古诗,其用韵、用典之奇,远过于苏轼。但山谷同韵诗“天步薄冰履”之句,用《诗经》“如履薄冰”之典,因押韵而将动词置于句末,却是“强押韵”的表现。苏轼自和之篇用《庄子·让王》:“曾子居卫,缊袍无表,颜色肿哙,手足胼胝。三日不举火,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缨绝,捉衿而肘见,纳履而踵决。曳纵而歌《商颂》,声满于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则较黄诗更为贴切。可见,“韵事”作为诗艺的一类,其运用亦各有优劣,存乎其人而已。另外,尽管这里苏轼“忌之”之类的话并不可靠,但的确说明了宋人力争一韵、一典之奇的景况。

通常而言,一韵的结尾,本身就具有强调作用。如果韵字再加上典故,便可以加强这种作用。有时通过一个典故,既令人觉其诗句之奇,也可以让人领略用韵之雅,如《次韵时进叔二十六韵》:“四墙规摹小,pagenumber_ebook=95,pagenumber_book=90。”滕、莒都是小国,以小国来比喻居舍,固是一奇,同时又用《孟子·梁惠王》之典:“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间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孟子对曰:‘是谋非吾所能及也。无已,则有一焉: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则是可为也。’”盖守国、守道,其理一致,诗中“客宦孤云耳,未知秦吴楚”“少犹守章句,晚实爱农圃”“时邀五柳陶,共过三径诩”等句与此都有呼应关系,既有守道固穷之志,又不失自嘲之趣,句既新奇,含义也颇深远。又其《次韵王炳之惠玉版纸》云:“虽然此中有公议,或辱五鼎荣pagenumber_ebook=95,pagenumber_book=90。”“五鼎”“半菽”为对语,各用《汉书》之典,前者出自《主父偃传》“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耳”,后者出自《项羽传》“卒食半菽”。韵中“半菽”因用典而益加有味,诗句虽是取其字面意思的“错本旨”之法,却可横生一层诗境。又如《以峡州酒遗益修复继前韵》:“令节不把酒,新诗徒pagenumber_ebook=95,pagenumber_book=90。”“拜嘉”用《左传》语:“敢不拜嘉。”此语用来表示对其“新诗”的敬服,颇有趣味,不失为佳句。

在多次唱和的次韵诗中,“韵事”通常会更加考究。黄庭坚有一组著名的次韵诗,达八首之多,分别与苏轼、孔常父、孔毅父、黄从善诸人相唱和,其中《双井茶送子瞻》《戏呈孔毅父》《谢黄从善司业寄惠山泉》等皆可称为名篇。这组诗以“书、珠、如、湖”为韵,颇能达其妙用。试略举几例。

在这数韵之中,如“书”字,有“书法”“书信”“书写”“书卷”等意义,而以《戏呈孔毅父》用韵最佳:“管城子无食肉相,孔方兄有pagenumber_ebook=95,pagenumber_book=90。”此联节奏上属“折腰句”,连用四典,“绝交书”取自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与鲁褒《钱神论》中的“孔方兄”一典并用,诗思想落天外,极尽嘲谑之能,并且紧扣了诗题中的“戏”字。“珠”字都与“明珠”有关,诗中如“眼珠”“露珠”“雨珠”都是比喻,而以第六首《常父答诗有煎点径须烦绿珠之句复次韵戏答》用韵最为突出:“欲买娉婷供煮茗,我无pagenumber_ebook=96,pagenumber_book=91。”任渊注:“《岭表录异》曰:‘昔梁氏女有容貌,石季伦为交趾采访史,以真珠三斛买之,即绿珠也。’此句以答绿珠之戏,用韵极工。”① 黄庭坚著,任渊、史容、史季温注:《山谷诗集注》,第142页。“一斛明月珠”之语虽似寻常,但经过此典故的点缀,便显得“极工”。其第二首《和答子瞻》“窗间默坐得玄珠”,“玄珠”用《庄子》典故,以比苏诗,也颇有风味。

“如”字通常用作虚字,用作名词则以“相如”最为常见,黄庭坚还用了“真如”一语。其中用得最好的,为第四、七两首:

置身九州之上腴,争名焰中沃焚如。(《省中烹茶怀子瞻用前韵》)

校书著作频诏除,犹能上车问何如。(《戏呈孔毅父》)

前者用《周易》中“离”卦“九四”的卦辞:“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争名焰”则用《法华经》之典,诗中是说“茶”能浇灭胸中的“争名之焰”,两典相结合,意义精微深远,也符合文人的身份。此句在语序安排上颇具匠心,原句是说“沃焚如之争名焰”,但此处既押“如”韵,则置之句尾,同时也可以强调世人争名之心的强烈。后者的“何如”似乎只是常见词,但钱钟书指出这里用了《颜氏家训》“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祕书”之典,② 钱钟书:《谈艺录》,第12页。则诗人自嘲之意,既与诗中“文章功用不经世”的旨意相应,也和诗题“戏呈”呼应。

“湖”字则除了“江湖”“西湖”是常见词,诗中也大量地用典,如“五湖”“鼎湖”“石鱼湖”“宫亭湖”“东湖”等,在八首诗中几无重复,首首精到。

从这组诗用韵、用典的关系来看,“含典之韵”的确是山谷“韵的艺术”中的重要构成之一,其别出心裁的用韵之处,也多与典故相关,因此才能够在“次韵诗”中极尽巧致,愈唱愈工。赵翼《瓯北诗话》曾批评黄庭坚“宁不工而不肯不典,宁不切而不肯不奥”,③ 傅璇琮编:《黄庭坚和江西诗派资料汇编》,第294页。这固然切中山谷一部分诗作的弊病,但其诗中的“工”“切”之处,却也恰恰可以在“韵事”之中得到体现。

四、典故的“镶嵌合成”与“用全语”
杨万里《诚斋诗话》论“造语法”说:

初学诗者,须学古人好语,或两字,或三字。如山谷《猩猩毛笔》:“平生几两屐,身后五车书。”“平生”二字出《论语》,“身后”二字,晋张翰云:“使我有身后名。”“几两屐”阮孚语,“五车书”庄子言惠施。此两句乃四处合来。又:“春风春雨花经眼,江北江南水拍天。”春风春雨,江北江南,诗家常用。杜云:“且看欲尽花经眼。”退之云:“海气昏昏水拍天。”此以四字合三字,入口便成诗句,不至生硬。要诵诗之多,择字之精,始乎摘用,久而自出肺腑,纵横出没,用亦可,不用亦可。④ 丁福保:《历代诗话续编》,第140—141页。

杨万里精于“江西诗派”之诗法,此“造语法”即传自山谷,故这类句法在山谷诗中很常见。所谓的“古人好语”均是前人的“语典”,在次韵诗中,此类语典亦均有韵字,诗人用之,既省力而又典雅。

这里不妨再举一些,如《又答斌老病愈遣闷二首》:“pagenumber_ebook=96,pagenumber_book=91。”“一挥”出韩愈诗“清琴试一挥”,“四百病”出释典,如《维摩经》“百一病恼”,僧肇注:“一大增损,则百一病生;四大增损,则四百四病同时俱作。”“智刃”典出《文选·头陀寺碑》:“智刃所游,日新月故。”“有余地”出《庄子·养生主》:“恢恢乎其游刃必有余地矣。”此联即以四个语典相接而成。又如《谢公定和二范秋怀五首邀予同作》之一:“巷有pagenumber_ebook=97,pagenumber_book=92。”《后汉书·张湛传》光武帝语:“白马生且复谏矣。”杜甫诗:“朝回日日典春衣。”又:“避人焚谏草,骑马欲鸡栖。”这里以三处典故合成。又如《和邢惇夫秋怀十首》:“pagenumber_ebook=97,pagenumber_book=92。”《左传》:“思我王度,式如金,式如玉。”《庄子》:“彼且无町畦,亦与之为无町畦。”《周易·泰》九二:“包荒,用冯河。”也是三典连用。

又如《次韵子瞻和王子立风雨败书屋有感》:“pagenumber_ebook=97,pagenumber_book=92。”“平生”出《论语》,而“五车书”“二三策”分别出《庄子》《孟子》,同样属于三典相接,与杨万里所举“平生几两屐,身后五车书”之例相类。又如《次韵孙子实寄少游》:“pagenumber_ebook=97,pagenumber_book=92。”前句出《论语·泰伯》“才难,不其然乎”“三年学,不至于穀,不易得也”,“略细谨”出《史记·郦食其传》:“举大事,略细谨。”仍是三典并用。任注:“少游尝教授蔡州,顾官妓娄婉及陶心儿者,词中往往寄意。《王立之诗话》秦少仪云:少游极怨山谷此句,谓言蔡州事少人知者,鲁直诗语重,人既见此语,遂使吹毛耳。”诗句虽别有所指,但同属于撷取语典而连用之例。又如《和答外舅孙莘老》:“少监pagenumber_ebook=97,pagenumber_book=92。”任注引“岩壑”出谢灵运诗“岩壑寓耳目”,“宿昔”出阮籍诗“宿昔同衣裳”(实则“宿昔”可视作常语,古诗《饮马长城窟行》亦有“宿昔梦见之”之句),及杜句“当今廊庙具”。这里同样是三典衔接而成。

至于两个典故联用以合成诗句的,则已不胜枚举了。兹亦略举数例,如《次韵谢外舅病不能拜复官夏雨眠起之什》:“自安pagenumber_ebook=97,pagenumber_book=92。”这两句均出《周易》,《井》初六:“井泥不食,旧井无禽。”《旅》九三:“旅焚其次,丧其童仆。”史容注这两句称:“一时所共弃,师厚能安之焉。”又说:“师厚幸未至此。”则所用典故亦恰如其分。又如《戏答俞清老道人寒夜三首》:“富贵pagenumber_ebook=97,pagenumber_book=92。”韩愈诗:“人生但如此,朱紫安足惜。”“曲肱”则出《论语·述而》:“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又如:

经术pagenumber_ebook=97,pagenumber_book=92,文章pagenumber_ebook=97,pagenumber_book=92。(《再次韵兼简履中南玉三首》)

《晋书·赵王伦传》载时谚:“貂不足,狗尾续。”又《史记·屈原列传》:“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此用两典相对。又如《次韵吴可权题余干县白云亭》:“斯须成苍狗,皆道不如故。”老杜诗:“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古乐府《上山采蘼芜》:“持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又如《次韵元日》:“饮如pagenumber_ebook=97,pagenumber_book=92pagenumber_ebook=97,pagenumber_book=92初忘味,事与浮云pagenumber_ebook=97,pagenumber_book=92。”“嚼蜡”用《楞严经》“于横陈时,味如嚼蜡”的典故,而“去绝踪”即用李商隐《无题》“来是空言去绝踪”之语。

类似这种镶嵌或者拼接的方式,在山谷诗中相当多,其优劣各不相一,但毫无疑问,这是山谷诗艺中很重要的一环。在典故的镶嵌合成过程之中,诗人力求将“次韵”中的“韵字”以典故的方式得到“雅化”,这是值得关注的。不过,山谷诗中的此类“语典”拼接方式,还不如其注重结构的“用全语”之法以及数量更多的“典故程式”更能引人注目;“全语”“程式”等情形远超过纯粹的“镶嵌合成”,代表了山谷诗艺的进一步成熟。这里先论“用全语”。《王直方诗话》说:

山谷尝谓余云:“作诗使《史》《汉》间全语为有气骨。”后因读浩然诗,见“以吾一日长”,“异方之乐令人悲”及“吾亦从此逝”,方悟山谷之言。① 傅璇琮编:《黄庭坚和江西诗派资料汇编》,第28页。

山谷所说的“气骨”,包含了“瘦硬”的诗歌理想。典故运用中的“全语”与“化用”不同,“化用”是将诗句与典故融为一体,让读者感觉不到在用典,而“全语”则恰恰相反,它是一种“硬用”,要凸显其中的典故。与“化用”相比,这就显得比较“拙”,而“求拙”恰恰也是江西诗人刻意追求的风格之一。

“全语”是将典故的原句直接运用于诗歌之中,或只改动一二字,使读者一望而知是袭用成句。“用全语”有“诗语、散语”之别,有“成句、句式”之别,还有“本意、新意”之别。简言之,用“散语、句式、新意”优于用“诗语、成句、本意”。这与黄氏“点铁成金、夺胎换骨”等诗歌宗旨如合符节,而在次韵诗中用此类结构,还增加了一层作诗的便利,因而更值得重视。

此处也略举数例,如《奉和文潜赠无咎篇末多以见及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为韵》:“本心如日月,pagenumber_ebook=98,pagenumber_book=93。”《春秋》以降的史书中,多有“日有食之,既”之句,诗中独取“食之既”三字,配合《论语》“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之典,以“利欲”与“君子之过”相呼应。《春秋》《论语》这类经籍,读者早就耳熟能详,因此才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此句发蒙振落、立顽起懦的力量颇大,而且此处巧押“既”韵,更难能可贵。又如《次韵子实题少章寄寂斋》:“安知衡门下,pagenumber_ebook=98,pagenumber_book=93。”《易·系辞》:“易与天地准。”此处只以“身”字改动原句。一人以渺渺之身,与天、地同称三才,参天地而成化育,必与天地同其德,所以遁世无闷,寄寂衡门,也不过“素其位而行”,对其性德毫发无损。诗中的人格气象不难体会,而这种气象的由来,与此处“用全语”是分不开的,这一寻常之语便成为含蕴深厚的妙句了。又如《次韵徐仲车喜董元达访之作南郭篇四韵》:“款门拜徐公,pagenumber_ebook=98,pagenumber_book=93。”任渊注:“《左传》王孙满曰:‘在德不在鼎。’此用其语律。”语律即句式。这一句式,古书中多有,吴起也说过“在德不在险”(《史记·孙子吴起列传》)的话。徐仲车是山谷同年,病聋,山谷每以为戏。“在德”固然是颂扬朋辈之德,而“不在酒”则纯为谑语,朋友相会,除了颂德之外,恐怕还是要兼明“酒中趣”的。

又如《萧巽葛敏修二学子和予食笋诗次韵答之》:“自北初落南,pagenumber_ebook=98,pagenumber_book=93。”史容注引《史记·越王勾践世家》陶朱公中男杀人事:“庄生羞为儿子所卖。”《史记·申屠嘉传》也有“为儿所卖”之语,但黄庭坚所重视的是其句式,所以不如引《李斯列传》秦二世之语:“微赵君,几为丞相所卖!”或《韩长孺列传》匈奴单于之语:“几为汉所卖!”更能得其句法精神,也更能理解句中的戏谑效果。此诗名为“食笋”,南北饮食习惯不同,山谷南迁,欲说其笋之美,本极为细事,并没有原典之中的愚拙或愤慨,但诗人偏偏取此句法入诗,让人凭空产生种种联想。联系这些典故来读此句,令人忍俊不禁。又如《次韵奉送公定》:“即此有真意,定非儿女知。”陶诗:“此中有真意。”《汉书·高祖纪》:“此非儿女子所知。”其诗凡72韵,是山谷集中的“大篇”之一,诗中的情感颇为复杂,既有朋友之间的怀慰,又有对当时政局的厌憎,还有鄙弃虚名、及时归隐的向往。因此,这两句“全语”,也与这种种情感绾合在一起,使人警悟。又如《和答外舅孙莘老》:“西风pagenumber_ebook=98,pagenumber_book=93。”《晋书·邓攸传》载吴人歌曰:“邓侯挽不留,谢令推不去。”这里套用其句式,而意义完全不同。虽亦取其歌体,但用写人的典故来写气候,也极有意趣。又如《奉和文潜赠无咎篇末多以见及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为韵》:“张侯真理窟,坚壁勿与战。”此句出《汉书·项籍传》:“汉王坚壁不与战。”此诗本指熙宁时期经学穿凿的弊病,这里是赞叹张耒能坚守其说,不与诸儒作口舌之争,句法极挺拔。

又如《和答外舅孙莘老》:“浩然养灵根,勿药有神助。”句出《易·无妄》:“无妄之疾,勿药有喜。”王弼注谓“非妄之灾,勿治自复。”这里是让对方调护身体,则必有神助,可不药可愈。任渊注又引杜句“诗应有神助”,则是结合了“镶嵌”与“全语”的两种方法。又如《奉和文潜赠无咎篇末多以见及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为韵》:“只今举秀孝,天未丧斯文。”《论语》:“天之未丧斯文也。”任注:“元祐元年四月,诏执政大臣各举文学政事行谊之臣可充馆阁之选者三人,于是毕仲游及晁补之、张耒等,皆召试学士院。”这里是对张耒文才的称颂。又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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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数句出于多次唱和的“次韵诗”,均属“以文为诗”之句法,其韵皆有出典。“物固不两大”出《左传》:“物莫能两大。”“请以小喻大”出《汉书》:“此言虽小,可以喻大。”“孰能为之大”出《论语》:“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在这种情形下“用全语”,虽然不算太精彩,但可以让诗人在短时间内迅速创作。

要之,“用全语”,虽然类似于皎然《诗式》中所谓“偷语”“偷势”的结合,① 李壮鹰:《诗式校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第59、60页。但经过黄庭坚的发挥,已经成为宋诗中独特的诗法。从某种角度来说,大部分的“全语”是天然的韵脚,如果运用得体,便是山谷所标榜的“点铁成金”。而这类“用全语”的诗句,往往也与“次韵诗”的韵字联合使用,它们所造成的诗歌效果各不相同,或典重,或谐趣,在黄诗之中不胜枚举,读者细吟其诗,不难体会山谷用典的巧妙和自由。

五、次韵诗与“典故程式”
山谷典故之中,句法的“程式化”是其重要特征之一。山谷从典籍中拈出、构筑一些反复使用的片语,它们用在相同的韵律条件下(以五、七言诗的“三字尾”最为突出),以表达一个既定的含义。这些片语或在不同诗中反复使用全句,或以“半句诗”的替换构成诗句,这些都成为后来“江西诗派”的惯技之一。这些诗句多半糅合了典故的运用,故可称之为“典故程式”。② 这里只是借用“程式理论”(formulaic theory)的术语,以方便论述,并不是说黄庭坚的诗歌是一种“程式创作”。孙立尧:《论黄庭坚的“典故程式”》,《浙江大学学报》2018年第2期。山谷诗中,其全句反复者如:

黄花尚满篱,白蚁方浮瓮。(《薛乐道自南阳来入都留宿会饮作诗饯行》)

黄花满篱落,白蚁闹瓮盎。(《送吴彦归番阳》)

梦作白鸥去,江湖水黏天。(《次韵师厚病间十首》)

梦作白鸥去,江南水如天。(《次韵杨明叔见饯十首》)

旅人争席方归去,秋水黏天不自多。(《次韵奉答存道主簿》)

旅床争席方归去,秋水黏天不自多。(《赠陈师道》)

而以“半行”或“三字尾”的形式进行反复,却往往比整句许更为灵活,因此运用得也更为普遍,例如“鱼千里”“黍一炊”之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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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千里”这一“典故程式”在山谷诗中用了这四次,③ 任注引《齐民要术》,但钱钟书认为,应该依龚颐正《芥隐笔记》,出《关尹子》:“以池为沼,以石为坞,鱼环游之,不知其几千里也。”“这样‘千里’字有着落,说较天社为长。”钱钟书:《谈艺录》,第8页。“黍一炊”之典,任渊注:“‘黍炊’即淳于棼梦富贵百年于蚁穴中,破梦起坐,舍中炊黄粱犹未熟也。”又引《异闻集》:“道者吕翁经邯郸道上,邸舍中有少年卢生自叹其贫困,言讫思寐。时主人方炊黄粱为馔,翁乃探怀中枕以授生,枕两端有窍,生梦中自窍入其家,见其身富贵,五十年老病而卒。欠伸而悟,顾吕翁在傍,主人炊黄粱尚未熟。”他认为黄庭坚将两个典故误混在一起:“山谷所引蚁穴梦自是一事,亦见《异闻集》,当是记忆不审耳。”④ 黄庭坚著,任渊、史容、史季温注:《山谷诗集注》,第13页。任说未确,典故的糅合使用正是山谷诗的特色之一。

事实上,此类“典故程式”是山谷“次韵诗”的必要技巧之一,“三字尾”的“程式”常常被山谷用来作为“次韵诗”的韵脚。这些“三字尾”是诗人久贮胸中的成辞,别具诗人的个性色彩;同时,它们也可以让诗人的创作更为便利。这里略举数例,如《次韵吉老寄君庸》:“何郎生事pagenumber_ebook=100,pagenumber_book=95,心地高明pagenumber_ebook=100,pagenumber_book=95pagenumber_ebook=100,pagenumber_book=95。”“四立壁”“百不忧”分别出《汉书·司马相如传》“家徒四壁立”,及杜甫句“吾知徐翁百不忧”(《徐卿二子歌》),山谷将“四壁立”倒用为“四立壁”,有崭然傲兀之态,诗中常用其语,如“持家但有四立壁”(《寄黄几复》)、“参军但有四立壁”(《次韵子瞻以红带寄王宣义》)、“家虽四立壁”(《次韵师厚答马著作屡赠诗》)等,“百不忧”在杜诗中仅一例,但语较奇特,故山谷取以为己语,成为含有韵字的“三字尾”,并在诗中反复使用,其诗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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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车书”“二三策”之语,如前节所引,皆出《庄子》《孟子》等寻常典籍,但亦均为山谷所喜用,也多用在“三字尾”,如《次韵子瞻和王子立风雨败书屋有感》:“平生pagenumber_ebook=100,pagenumber_book=95,才吐pagenumber_ebook=100,pagenumber_book=95。”其中“五车书”诗例如“吾不能手抄五车书”(《谢景文惠浩然所作廷珪墨》)、“要须读五车书”(《戏赠高述六言》)、“五车书作伴”(《见子瞻粲字韵诗和答三人四返不困而愈崛奇辄次韵寄彭门三首》)、“身后五车书”(《和答钱穆父咏猩猩毛笔》)等,而“二三策”则有“臣结舂陵二三策”(《书磨崖碑后》)等“三字尾”,也可作为押韵的“程式”出现,如《春游》:“文字非我名,聊取pagenumber_ebook=100,pagenumber_book=95。”

黄诗多以“漆园”指代庄子或庄学,或称“老漆园”“漆园吏”,随韵而变化,如“谁能领斯会,好在漆园吏”(《次韵谢外舅病不能拜复官夏雨眠起之什》)、“笑忆枯鱼说,诙谐老漆园”(《圣柬将寓于卫行乞食于齐有可怜之色再次韵感春五首赠之》)等,而以“漆园方”这一“程式”最具山谷风,均见于次韵诗,其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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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豹成文”之“程式”,山谷亦喜用之。《世说新语·方正》:“此郎亦管中窥豹,时见一斑。”又《列女传·贤明·陶答子妻》:“南山有玄豹,雾雨七日,不下食者,何也?欲以泽其毛衣而成其文章,故藏以远害。”黄庭坚常拈合这两个典故为一体而用之。例如《次韵郭右曹》:“秋水寒沙鱼得计,南山浓雾豹成文。”“鱼得计”与“豹成文”对仗,典出《庄子·徐无鬼》:“于蚁弃智,于鱼得计。”“豹成文”之句,出句如“雾重豹成文”(《赋未见君子忧心靡乐八韵寄李师载》),作为韵字出现的如《以古铜壶送王观复》:“未见蛇起陆,已看豹成文。”又如“甑生尘”,典出《后汉书·范冉传》,冉字史云,桓帝时为莱芜长,闾里歌之曰:“甑中生尘范史云,釜中生鱼范莱芜。”山谷《次韵答曹子方杂言》:“谁怜相逢十载后,釜里生鱼pagenumber_ebook=100,pagenumber_book=95。”此“典故程式”山谷亦常用,其例如“遥思甑生尘”(《寄晁元中十首》)、“可奈甑生尘”(《次韵秋郊晚望》)等。

又如潘岳《笙赋》句云:“枣下纂纂,朱实离离。”此典故亦颇为山谷所用,而拈为“实离离”的三字尾,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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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还有句云“花上盈盈人不归,枣下纂纂实已垂”(《王稚川既得官都下有所盼》),亦用此典,可以参证。又如《和刘景文》:“食无千户封,句有万人敌。”“万人敌”语出《汉书·项籍传》:“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宋人以战喻诗,蔚然成风,“万人敌”恰好可形成一个绝妙的“程式”,山谷又有句云:“颇闻鸿雁行,笔皆万人敌。”(《赠秦少仪》),也用于韵句之中。又如“翰墨场”一词,本出《文选》谢瞻《张子房诗》:“济济属车士,粲粲翰墨场。”此语虽然已经演变为常用词,但山谷仍颇喜用,如《次韵奉酬刘景文河上见寄》:“遥怜部曲风沙里,不废平生pagenumber_ebook=101,pagenumber_book=96。”

其诗例亦多为“三字尾”,如“比来翰墨场”(《寄晁元中十首》)、“更蒙着鞭翰墨场”(《再和公择舅氏杂言》)、“当时高蹈翰墨场”(《李君贶借示其祖西台学士草圣并书帖》)、“空余小来翰墨场”(《戏答赵伯充劝莫学书及为席子泽解嘲》)等,也可以用在句尾的韵字之中,如《观秘阁苏子美题壁及中人张侯家墨迹十九纸》:“苏郎如虎豹,孤啸pagenumber_ebook=101,pagenumber_book=96。”

通过比较这几组诗句,不难想象黄庭坚在次韵诗中,如何运用他所喜爱的典故了。可以说,黄庭坚是将他的“典故法”充分地运用到韵字中来了。

有时山谷诗中也会创造一些“程式”及其变体,如“整整复斜斜”,语出杜牧《台城曲》:“整整复斜斜,隋旗簇晚沙。”山谷喜用此语,并且还有所变化,其名句有“夜听疏疏还密密,晓看整整复斜斜”(《咏雪奉呈广平公》),吴曾在《能改斋漫录》卷十一记苏轼曾称道这一句的“佳处”。其简化的变体是“整复斜”,句如“映日低风整复斜”(《效王仲至少监咏姚花用其韵四首》)。用在次韵诗中如《次韵张仲谋过酺池寺斋》:“忽书满窗纸,pagenumber_ebook=101,pagenumber_book=96。”

江西诗人也屡用其句,如杨万里也曾有“却嫌醉墨欹倾甚,整整斜斜半似鸦”(《次主簿叔晚霞》)、“整整斜斜样样新”(《醉后拈梅花近壁以灯照之宛然如墨梅》)等句,其用为韵字的如《诏追供职学省晓发鸣山驿》:“数店疏仍密,千峰pagenumber_ebook=101,pagenumber_book=96。”此语之影响可见一斑。事实上,山谷“典故程式”的句法也演变成“江西诗派”诀窍之一,此点逸出“次韵诗”之外,兹不深论。

要之,“典故程式”的使用,与山谷“用全语”“镶嵌合成”等理念也有一定的关联,尤其是“三字尾”与“韵”关系密切,这也是“次韵诗”中最能取巧的方式之一,山谷诗中比比皆是,此节略明其意,亦不赘述。

结 论
“韵”是古典诗歌的核心之一,而“次韵诗”的发达,恰恰是对这一核心的过度强调。然而,在这一过程中,也产生了相应的诗歌句法。山谷的次韵诗,通过对韵字的“强用”“硬用”,能够取得一定的“生新”效果。更重要的是,山谷通过“韵”与典故、语序等重要句法技艺的有机结合,尤其是“镶嵌合成”式的语典连用、“用全语”的结构以及“典故程式”的大量出现,形成了山谷“次韵诗”新奇而又老健的风格特征,为其“句法诗学”增添了更多的艺术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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