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自诞生伊始,便对“起源”(origins)问题保持着浓厚兴趣。从广为流传的各色创世神话到科学家对宇宙之肇始的猜想,再到高更(Paul Gauguin)那幅含义隽永的名作《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皆体现出这种追本溯源的热切冲动。在美学和艺术研究中,对起源的关注同样有集中体现。古今中外的思想家、哲学家、文艺理论家,无不从各自的方法论视域出发,就“艺术的起源”(the origin of art)做出形形色色的追问、思索与探究。
达·芬奇曾这样比较雕塑与绘画的区别:“雕塑家总是把材料往下削,画家则总是把材料往上添,并且雕塑家总削一种材料,而画家则添上不同的材料。”[18](p34)但无论是“往上添”还是“往下削”,其用意皆在于使对象由混乱转向有序,由无形转向有形,由分散转向整一。埃德曼宣称,艺术家的毕生使命,在于赋予经验以形式。在他看来,经验(experi⁃ence)虽充满活力,却往往杂乱无章、混沌不清,只有在具备一定形式的前提下,经验才可能脱离根深蒂固的混乱性,彰显其独具一格的诗性魅力:“无论什么内容都具有一定的形式,无论什么运动都具有一定的方向,无论什么样的生活似乎都有一定的条理和章法。从中我们获得智慧,并把一个混沌的世界改造成为我们所期望的、可取的、有条理的世界,对此人们称之为艺术。脱离艺术和智慧的经验是紊乱无序的,是一种不具形式、没有目的的活动。”[19](p3)贡布里希(E.H.Gombrich)则试图用形式感来解释原始艺术生成的动力机制。他指出,艺术家的创作并非“所见即所得”式的复制,而总是在特定“图式”(schema)的支配下进行。所谓图式,即主体基于现实经验而形成的风格定向与心理预期,它为人们对周遭世界的把握提供了前提性的形式框架。如古人之所以发现了“天鹅”或“狮子”星座,是因为他们将心中关于天鹅或狮子的图式投射(pro⁃jection)到了漫漫星河之中。贡布里希由此猜测,原始洞穴中的图案很可能不完全出自模仿,而是岩壁上的纹理与先民脑海中的特定图式形成了呼应,进而驱使他们用染上颜色的泥土,将自己眼中所见的形象一点点勾勒出来[20](p123-129)。美学家塔塔尔凯维奇(Wladyslaw Tatarkiewicz)对贡布里希深表认同,在他看来,“形式”不只是一个与“内容”相区分的范畴,不只是创作者对不同要素的组织、安排、规划,同时亦涉及“吾人心灵对其知觉到的对象所作之贡献(the contribution of the mind to the perceived ob⁃ject)”[21](p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