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会学中,系统性地绘制关于“社会时间的多样性”(la multiplicité des temps sociaux)的地图,是由法裔俄国社会学家乔治·古尔维奇引入的,他是涂尔干式的学者、里斯·哈布瓦赫的学生。古尔维奇认为,所有的思想范畴,在此即时间,都有社会根源,且应被视为社会制度并加以分析。他确定了八种时间类型,每一种都与社会属性的特殊表现有关。例如,“缓慢的持续时间”是亲属关系、家族和人口学的时间;“不稳定的时间”是无规律的生活与事件、偶然事件和意外事件的时间;“周期性时间”是反复和一再发生的时间,等等。
对科泽勒克来说,关键词不是多样性或多元化,而是“非同时性”(ungleichzeitigkeit)。他将布罗代尔的“历史学家们的同质性时间”分解为多重的、可选择的和相互竞争的时间。他所使用的方法在于指出,当时间紊乱时,概念和事件之间、不同概念之间,以及相同概念—时刻的不同元素之间的非共时性;这种时间紊乱,主要不是从绝对的非连续性和周期性的角度(如阿斯曼和阿赫托戈将现代性的开端和结束做本质化的思考)去衡量,而是以每个历史时期、时刻或事件所固有的一系列非共时性去衡量的。因此,概念史(begriffsgeschichte)的任务就是去调查“一个概念中所固有的不同时代的同时代性(gleichzeitigkeit des ungleichzeitigen)”——一种与其编年不同的历史深度。尽管科泽勒克不断提炼、再提炼他的历史时间理论,但要把这种“历史深度”的思想发展成一种完全成熟的理论,还是花费了将近30年的时间。它出现在一卷题为《历史层次》的论文集的前言中,该书于2000年出版。我很快就会回到这个理论上来。
这样,根据共时视角与历时视角的特定组合,“不同时代的同时代性”这个程式被赋予了一个空间形式:垂直的“同时代性”穿过“不同时代”这个水平层。根据科泽勒克的说法,人类生活和行动的所有领域,都包含着“不同的重复结构(wiederholungsstrukturen),这些结构以不同的速率变化,分层堆叠(die sich mit verschiedenen veränderungsschwierigkeiten abschichtig gestaffelt wandelt)”。这与布罗代尔的理论正相反,后者坚持“长时段、短时段和情境时段之间的平行连接(parallellschaltung)”。科泽勒克想要准确地确定每个时间层次中什么事物在重复自身:仪式、教条、行为规则、司法规则,或法律、制度、章程、组织。他举的另一个例子是语言,在语言中,三组语言关系以三个层次来描述:语用,总是“独特的和根据情境而定的”;语义,“停留时间更长,变化更少、更慢”;以及句法,“变化甚至更为缓慢,且不能被直接影响”。
我们人类总是对历史上的那个(dem Einen in der Geschichte)有意见,即“从人类的视角看”(fürs menschliche Geschlecht)——它在哪里呢?那个唯一的、大的终点?直达它的路在哪里?“人类的进步”是什么意思?是启蒙吗?是改进吗?是可完善性吗?更加幸福?标准(Maß)在哪?在如此不同的时间中,在如此不同的民族之间,哪怕我们从外部获得了最佳信息,又能够去哪里寻找事实以发现标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