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马克思最初具体受到了哪些青年黑格尔派成员的哪些方面的影响,或者说,马克思最初的革命民主主义立场是怎样形成的?尽管青年黑格尔派的代表人物包括施特劳斯、鲍威尔、费尔巴哈、切什考夫斯基、卢格、赫斯等人,但不是每个人都对柏林时期的马克思产生过影响。在柏林时期,马克思主要是与“博士俱乐部”的成员鲍威尔、科本、鲁滕堡等人接触,对其影响最大的是鲍威尔。有趣的是,马克思在关于黑格尔的诗和给父亲的信中,都没有谈及鲍威尔在宗教批判方面的贡献,倒是强调了黑格尔的美学以及鲍威尔“在黑格尔学派著名美学家中起重大作用”(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第15页。,这说明,促成青年马克思与鲍威尔接触的最初动因,可能是他们在文学与艺术方面的共同兴趣。只是随着与“博士俱乐部”的接触,马克思才不仅在哲学上对黑格尔有了更多了解,而且在政治立场上逐渐接近青年黑格尔派,燃起了革命民主主义的热情。青年马克思的这种民主主义的立场究竟是如何确立的?这也是需要进一步思考的问题。在我们最近专题研究过的舒尔茨的《生产运动》(Die Bewegung der Production,1843)中,舒尔茨特别清醒地认识到,当时的德国还没有在英国和法国已经确立起来的那种资产阶级的社会经济现实,只能借鉴英国和法国的现实讨论经济和哲学问题。这也是青年马克思和整个青年黑格尔派所面临的最大的一个问题,即他们无法基于本国的现实,而是基于英国和法国的资产阶级现实来反抗封建专制,落实到文化层面上,一定是反对宗教。所以,宗教批判构成了青年黑格尔派一以贯之的共同主题,从施特劳斯的《耶稣传》开始,鲍威尔起初站在正统黑格尔主义者的立场上反对施特劳斯,后来转而从“自我意识”的角度理解宗教的本质。马克思后来总结说:“施特劳斯立足于斯宾诺莎主义的观点,鲍威尔立足于费希特主义的观点,两人各自在神学的领域内彻底地贯彻黑格尔体系。”(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42页。他们二者各自发展了黑格尔体系的一个方面,后者通过强调“自我意识”,将黑格尔的客观唯心主义改装为主观唯心主义。当时的马克思所受到的青年黑格尔派的最大影响,正是这个体现着资产阶级个人主体性的“自我意识”概念。可以说,在青年马克思当时的哲学思想逻辑中,居支配地位的不是黑格尔的客观唯心主义,而是这种带有主观唯心主义色彩的强调自我意识的理论倾向。(5)张一兵:《马克思历史辩证法的主体向度》,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35页。这种思想虽然导向了政治上的要求,但仍是充满思辨色彩而缺乏实际指向的,因为青年马克思和整个青年黑格尔派都是在一个缺乏资产阶级现实的土地上形成了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立场,它的理论视域是抽象的,这样的立场缺乏稳固的资产阶级现实作为其根基。因此,青年马克思的这种并不坚实的民主主义立场也为其后来转向共产主义立场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