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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空间与情境体验
——谈美术馆空间的情感建构与公共教育
[内容提要]现代美术馆作为公共空间,在社会生活中承担着艺术文化普及教育的功能。近年来美术馆在展览策划、公共教育活动等方面愈加吸引公众。但是“情感”在美术馆的空间营造还是公共教育上都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本文通过强调美术馆作为“情感空间”,分析其建构的元素以及观众的情感体验和情境教育,意图为美术馆的公共教育提供新的启发。
[关 键 词]情感空间;美术馆;情感能量;情境体验;公共教育
近年来,美术馆逐渐融入公共生活中,“观众本位”成为一种潮流,现代意义上的美术馆作为知识生产场所和市民的终身教育场所,无论是在教育体系还是公共生活中都担任着不可忽视的角色。为了给更多的公众提供优质的艺术展览、传播艺术知识、实现更好的公共教育,美术馆改变过去艺术品殿堂的神庙地位,从减免门票到各种丰富多彩的学术讲座活动和艺术体验工作坊,美术馆在拉近与公众的距离、培养公众艺术素养等方面做出了很多努力。但是美术馆更应当意识到自身作为一个情感空间,其本身具备或营造的情境以及观众在空间内产生与众不同的情感体验,都能够给观众的观展过程带来意义和情感交流,从而对教育效果的优劣产生影响。
美术馆作为情感空间,一方面能够提升市民对公共生活的参与度以及艺术修养,另一方面也是对现代都市人情感诉求的回馈和满足。现代理性精神对日常生活无处不在的控制更加激发出人们对情感的渴望。在福柯所形容的“现代监狱”下,制度和技术能够解决一切生存问题,但遗憾的是无法带给人们情感上的幸福感。人们享用便利的交通、免费的医疗之余,对于精神层面的满足——情感的需求就更加迫切。美术馆的情感空间建构就是在艺术史知识生产和艺术自律的基础上,对观众情感进行关注,从而体现人性关怀。
一、情感空间与感知体验
事实上,“情感空间”在理论界尚未有一个明确统一的定义,提及“情感空间”的学者也涉及各个领域,如文学、艺术学、建筑学……国内最早提到“情感空间”的论著是曾任浙江师范大学中文系教师的吴晓的文章《意象符号与情感空间——诗学新解》。他提到,“情感空间是诗歌意象艺术中的一种高级表现形态,是主客体相对应又超越的意象关系场,是意象结构与情感的深度、广度与力度所产生的综合艺术效应”[1],他所关注的是诗歌艺术所具备的一种审美特征。《文艺心理学大辞典》中提到,“情感空间指情感存在的广延性和并存秩序。鉴于情感的复杂性和多样性,人们把情感按其属性分为不同的维度,把它们设想为空间的维量关系,这个空间便被称为情感空间,它是情感的一种存在形式”[2]。这些论述主要是针对情感这种心理体验来阐述不同维度呈现的“空间”。
除此之外,更多关于情感空间的讨论主要集中在建筑领域。荆其敏和张丽安在《情感建筑》一书中分析了城市情感空间和其中的环境要素,划分细致,但是其分析集中于城市空间,并且没有提到情感空间的概念。张丹丹认为,“情感空间是与我们意识的观念统一相对应的。在特定时刻,由外部环境刺激和内部刺激引起的感觉并不作为一种模糊的印象而被感知,然而,这些感觉联合起来以形成观念,这些观念彼此进入空间和时间的关系之中,就形成了所谓的情感空间”[3]。
从以上研究现状来看,学者们对于“情感空间”的定义都不是建筑物组成的围合空间,或者不仅仅是物理空间,而更多地指向是形而上的观念,一种意象。在笔者看来,情感空间属于建筑学和美学的共同范畴,既包含建筑物内的布局、结构等物理空间,又具备内在的美感与温度的诗意空间。现代美术馆作为典型的情感空间,能够对观众心理、情绪进行刺激,从而唤醒其记忆和感知,这是美术馆向公众普及艺术素养和公共教育过程中最难能可贵之处。
《心理学大辞典》中认为:“情感是人对客观事物是否满足自己的需要而产生的态度体验。”[4]可以看出,主体情感一定是客观事物所激发的,情感是客观世界与主体的内心世界联系并相互作用的呈现。毕加索说过,人、物、环境,所有这些都是物象,它们程度不同地作用于我们。美术馆内的空间和环境以及构成环境的各个因素都会向人体发出信号,刺激人体的不同感官,从而获得更加全面的感悟和体会,与此同时,在感受过程中,人们会根据自己的感知系统来做出全面的判断,组织形成在建筑空间中的情感体验。与普通建筑不同的是,美术馆的展示空间既有身体参与,又有可互动的展品,还有辅助设备,可以说,身体参与性进一步强化了观众的情感体验。
图1 “鼻尖上的喜悦”展览[5]
现代美术馆建筑空间造型表现力,是观众心灵受到震撼的直接因素。对空间的整体感知改变了过去人们参观博物馆、美术馆单纯调动视觉和只关注展品内容的参观方式,美术馆空间的造型、氛围及能量,都是使观众获得情感共鸣的重要因素。观众可以从感觉知觉、联想想象等心理活动和身体参与的角度,在美术馆空间中获得情感体验。
(一)感觉、知觉
克罗齐说过:一切印象都可以进入审美的表现。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等的综合才能够唤起参与者的审美和情感体验。观众进入美术馆空间后接受的最直观刺激就是感官体验,这是一种调动了人的感觉器官的生理反应。人的眼睛作为视觉输入器官,用以感受空间中的形状、色彩、距离等,耳朵带来的听觉体验用来感受声响、音乐,还能调动嗅觉来体会空间中的气味,用触觉来把握空间中物体的手感和质感等等。但是在有目的的观展过程中,观众在受到空间中陈设和氛围的刺激产生生理快感和感性直觉的同时,已经不知不觉地调动了知觉和感觉经验,从而与自己的经验、记忆、习惯相吻合。
知觉是感觉的综合,它们共同产生反应后才能唤醒观众头脑中熟悉或者惊喜的画面和场景,进一步生成积极的情感。广东省博物馆在2018年9月底策划开幕的展览“鼻尖上的喜悦——嗅觉的秘密与香文化”,利用“闻香、寻香、用香”的线索将自然科学知识与历史文化呈现出来,为观众带来一场丰富的嗅觉和视觉体验,而展览主题“鼻尖上的喜悦”也说明了香气可以带给人们的愉悦感和新鲜感,在此基础上进行的自然科普和传统文化的熏陶必然会给观众留下深刻的记忆。在展览的气味体验区,有观众表示闻到某种香联想到森林,感到清新舒适。在博物馆空间中亲身体验闻香时,不断累积欣喜又新奇的情感,这种情感的凝聚可以产生一种平和喜悦的能量,从而感到通体舒畅,心灵愉悦,使观众对香文化的学习由嗅觉层面进入到心灵层面,从而更加深刻投入。因此,知觉以一种主动的态度去把握和理解空间中的各种要素,对通过感觉了解到的空间特点产生整体认知。
(二)联想、想象
联想和想象是将审美对象同主体自身连结起来,唤醒理智、情感活动,是深化审美感受,强化情感体验的内在动力机制之一。“如果主体以参与者的身份、态度介入对象,‘进入角色’,他必须将对象与自己的思想、情感联系起来,引起深深的思索和情感的激荡。”[6]联想是观众欣赏艺术时最常见的主体心理活动方式,在空间中感知到形式等各种因素,观众联想到曾经体验或感知的相似形象或空间,从而引发情感共鸣。
图2 Teamlab 展览现场[7]
想象是在观众审美过程中比联想更为自由、更具备创造力的过程,甚至可以想象、创造出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的事物和形象。联想和想象是观众将自身与空间中的对象连接起来,进而唤醒经验和创造力的过程,是使感官体验和知觉体验上升为更高级的理解和情感体验的桥梁。通过联想和想象,观众的体验过程得以完整化,其通过主动的心理创造行为,才可能拥有彻底的情感感受。
冰冷的建筑和空间本没有人的情感,是艺术家和观众借助联想和想象使无情之物充斥人的情感,通过想象去把握和表现空间的情感。审美中的体验、移情同样也是借助想象、联想完成的。当观众走进一个展览空间,可能会联想起在同一空间不同时间的展览,或许会根据空间中角落里某件艺术品联想起童年,又或许会由空间营造的氛围和意境联想到某首诗带来的意境,通过记忆的复苏、回忆,事物、事件的沟通联系,灌注了自己的情感,丰富了审美意象。例如,当观众走进以梵高生平为主题的虚拟互动展览空间,目光所及是金黄色的麦田、街边的咖啡厅等,人们会联想起当年的梵高面对此情此景是怎样的心境,是如何创作出传世经典,观众甚至会假设自己变成梵高。这些主动性的、创造性的心理活动,都会使得观众更加深入地理解艺术家,从而产生敬佩、悲悯的情感体验。
图3 “谢南星:香料”展览现场[8]
(三)身体参与性
除了感觉、知觉和联想、想象等心理活动之外,观众在美术馆空间中获得情感体验的重要来源就是身体的在场与参与性。与坐在书桌前欣赏一本画册不同,在美术馆中欣赏艺术作品获得的情感体验受空间中的光线、位置、大小等因素的影响。这些因素综合作用于人的身体,形成具备参与性的情感体验,而不仅仅来自于艺术品本身。除此之外,越来越多的装置艺术和新媒体艺术以及馆内的教育辅助设备都具有互动性特征,需要观众身体的直接参与才能获得完整的审美体验和教育效果。
多种感官、肢体的调动对观众领会空间环境的广度和深度有巨大的推动作用。身体在场能够激发观众的情感。更重要的是,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来讲,身体参与是观众进行艺术鉴赏过程中主观能动性的体现。与空间以及空间内艺术品甚至辅助设备的互动,更容易给观众留下情感上的共鸣和记忆。全球巡展并广为人知的Teamlab就是利用数字技术将装置艺术呈现在真实的空间内,在这种交互艺术体验中,观众是积极参与的,甚至成为作品的一部分。在其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迷失、沉浸与重生》中,当观众置身于梦幻般的花海中静止不动时,漫天的花朵都在繁荣地盛开着;而触摸虚拟的花朵时却就会使得花瓣凋谢而亡。实时的互动技术让人在感官刺激之余获得一种关乎生命情思与成长阵痛的情感体验和人生思考。
二、情感建构与媒介传达
美学家认为艺术品可以表现情感,自然物也可以表现情感,艺术作品更是观众与艺术家发生情感关系的物质媒介。比如,观众对一座雕塑作品的情感感知大部分是通过其视觉造型的体积、动势、线条等实现的。那么,空间中的情感是如何建构起来的呢?
观众漫步在美术馆空间,既有对空间的静态观察,也有动态感知。由明到暗,由冷到热,由空旷到拥挤,空间中弥漫的气息,脚下地面的触觉,这些都会使观众在不同空间中获得不一样的感受,因此得到差异性的感悟和情感体验。
美术馆情感空间的建构来源于多种造型元素和手段的整体运用,包括色彩空间、光影空间、路径结构等。这些物质元素是激发观众情感的基础。
(一)色彩
色彩是充满感情的要素,暖色和冷色、安静的、热烈的、柔和的、欢快的、肃穆的、凝重的、明亮的、灰暗的,不同的色彩唤起不同的情感共鸣。在建筑空间中,色彩是与人接触最为密切的视觉因素,当观众的眼睛接受到色彩信息时,就会进一步产生心理和情感反应。空间中色彩的运用是创制和抒发情感的因素、工具和手段,而且色彩本身也具有感情,不同的色彩放置于不同的空间环境中所表现出的情感也完全不同。
色彩在空间设计中的作用不仅仅局限于美化装饰和展示信息,更为重要的是它作为造型艺术的重要媒介。色彩是建筑空间表达情感的主要媒介,色彩情感的不同主要影响因素在于不同属性和特征的内容与建筑物之间产生的微妙联系,将其心理和文化属性相结合,从而激发人的情感体验。比如鲜明、活泼的红色带给人饱含生命力、激情、热烈的心理联想和情绪感知。
2018年3月17日至5月27日在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举办的展览“谢南星:香料”,展出了艺术家两年间创作的7幅探索其自身创作与欧洲艺术史和图像研究之间关系的油画新作。整个展览空间被涂成草绿色,配合起承转合的展览路线,观众在其中仿佛有一种林中漫步的轻快感觉。加上艺术家的作品与观众知识或记忆若有若无地进行重合,更容易使观众获得轻松、熟悉、舒适的情感体验,在观展中发掘更多的审美意蕴。
图4 央·美术馆“重构对话”展览空间[9]
(二)光影
美国著名建筑师路易斯·康说:“自然光给予了空间特性,也给予了建筑生命,因为建筑的生命是由光的照射而产生的。基于此,除非给予建筑生命,否则没有一个空间是真实存在的。”[11]光影能够产生非常突出的空间视觉感受。在视觉空间中,光影的巧妙设计能极大地丰富造型语言,使空间更加具有层次感和纵深感,同时赋予空间朦胧的感情色彩,起到烘托效果的作用。
央·美术馆的展览“重构对话”是艺术家王德瑜利用布这种媒介打造的巨型装置作品展览。艺术家用布、气囊、鼓风机将整个美术馆近1000平方米的空间覆盖和包裹,观众可以在上面自由漫步。除了灯光所营造的蓝色气囊之外,他还利用美术馆建筑所带来的自然光线打造出一个云中漫步的廊道。与以往封闭式白盒子的美术馆空间不同,观众身处通透、自然和舒适的空间,在气囊中穿梭探索之后,展览尾声的部分对自然光线的利用进一步为观众带来欣喜之感。除此之外,美术馆的黑暗空间也是十分重要的部分。在与展品意义相协调的前提下,单一纯净的黑暗空间更能使人面对内心,去感受内心和自我深处的情感触动。黑暗空间避免了外界条件诸如其他展品、观者相互之间的影响,对观众的情感触动尤为强烈。
图5 苏州博物馆新馆[10]
(三)路径
在美术馆的建筑空间和展览空间中,参观路径是观众体验空间的主要行动线索。除去明确、简洁、自然等基本设计要求,路径的空间表现形式丰富且又灵活自由,独特的互动方式和空间情境设计能够带来思考、趣味和情感体验。凯文·林奇在《城市意向》中定义了路径的基本概念:“活动的渠道,观察者偶然地,习惯地,潜在地沿着道路移动。”[12]由此可知,路径可以保留人们的运动轨迹,而且它是在空间内具有一定的体积变化的,其性质与构成要素都具有一定的特性,称之为路径属性。
路径在整个美术馆空间内将建筑元素以及诸多展品串联起来,并融合各项功能,空间与组成空间的元素互相渗透,塑造出具有趣味性和多样性的情感空间,成为观众体验空间过程中的基础。中国古代园林就善于采用空间路径的设计,安排出不同形态的空间组合,使人们在游览过程中一直处于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情感期待和跌宕体验中。同样,观众在参观展览时,漫步在迂回曲折的空间中,光影、色彩、场景的变换差异相应地会产生丰富而微妙的情感感受。
在苏州博物馆新馆的设计中,贝聿铭将路径空间分成两个部分,一个是外部路径空间,另一个则是展区内部路径空间。对于前者来说,外部路径的引导往往是建筑能否召唤人们对于传统园林建筑记忆的精髓所在。从入口开始,其“内八字”构型既收缩了空间,同时以开放的姿态将游览者迎入馆内。在随后的前院中,寥寥几棵树木和一片细沙铺地,一个简约开阔的庭院空间,采用了中国传统山水画中常常使用的“留白”手法,激发了满怀热情而来的游客内心探索的兴致和欲望。从正门内看过去是一个个收缩含蓄的休憩空间,无形中更加刺激了观众的期待。短暂的停留完毕,最终的主庭院映入眼帘,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豁然开朗的视野为游者展示出一幅苏州园林的完整立体画卷,整个空间序列由简入繁,循序渐进,浑然一体,无时无刻不在调动观展者的感知和情绪。
与此同时,在展区内部路径空间里,通过串联和中心辐射两种布局使内部展览路径明确而有序。矩形、八边形等各不相同的独立展区使得空间更具有层次感和活力。漫步在馆内,日光透过屋顶的木纹金属百叶窗倾泻于屋内洁白的墙壁上,从清晨的和煦光斑到日落的绚丽斑斓,迷幻的光影变化通过丰富且有层次感的路径空间促使观者回忆起苏州园林的飞阁流丹。借景、隔窗、粉墙灰瓦、飞檐翘角,贝聿铭将现代的设计元素通过穿插与组合,打造出来的是兼具传统与现代气质的空间,用空间本身来倾诉情感,让人们在游览过程中仿佛在体验苏州园林千年的低语,平静、素雅而自然。
以上仅仅是从色彩、光影、路径空间等最容易被观众感知的物质媒介来分析美术馆的情感空间建构。事实上,情感空间在一定程度上是抽象与具象、感性与理性、普遍与特殊、个性与共性的复合型概念,独特的空间结构关系和艺术表现力共同传达了空间的情感。在普通观众看来,空间带给他的是一种整体的、混沌的、复杂的感知体验,从而产生愉悦、压抑、惊讶的感受。或许说不上具体哪个部分美或者漂亮,但是漫游在这个空间里会使人感到熟悉温暖、通体舒畅。这种感觉与梁启超形容自己读李商隐的诗的感受类似:“这些诗,他讲的什么事,我理会不着;拆开一句一句的让我解释,我连本义也解不出来,但我觉得它美,读起来令我有一种新鲜的愉快。”[13]这种类似文学的意象化呈现,与美术馆的情感空间所带来的神奇体验异曲同工。
因此,情感空间的建构不仅仅涉及色彩、光影、路径空间、声音、形体、肌理、线条等物质造型媒介,同时还有神秘性、虚幻感、错觉、新鲜感等象征和隐喻的手法,这些因素的聚集使得美术馆空间成为一个巨大的情感能量场。当观众走进美术馆,空间的情感能量作用于观众内心,使其受到震撼,可谓领略通体之美,得精神之享受。
三、情感能量与情境教育
艺术欣赏是一个高度个人化的活动,但人是有情感的动物,人的情感经验也是具有共性的。“在柯林斯看来,情感可以分为短期的情感和长期的情感。而情感本身是可以累积的,在一定的情境下短期的情感可以经过累积形成一个情感的连续统,累计为长期的情感状态,即情感能量。”[14]
情感能量属于心理能量的范畴。“所谓心理能量就是推动个体进行各种心理活动以及行为的能力”[15],“伴随着各种活动的进行以及根据活动目标是否达到、需要是否得到满足,而以各种情感状态和情绪表达的方式体现出来”的心理能量,即情感能量[16]。
观众在美术馆中感受到的情感空间,就是与艺术品、空间、其他观众乃至整个社会互动的过程。美术馆空间中的色彩、光影、声响等元素的差异以及观展路径的变化,使得观众的情绪和情感状态产生变化,也就是参与者产生情感情绪,并且主体情感能量连续累积的过程。
著名的解构主义建筑大师丹尼尔·李伯斯金设计的柏林犹太纪念馆就是倾注了设计者心血的典型情感空间。如迷宫般的、不畅通的参观道路和路径无形中引起了观众的疑惑与期待,观众进入馆内所见到的线条、面和空间全部是破碎而不规则的,使观众的心理感到扭曲、沉重。对建筑师来说,“建筑可以是一个叙述故事的载体,一个疗愈伤痛的空间。倾斜的地板、不成直角的墙角、令人心悸的‘流放的花园’、‘大屠杀塔’中由罅隙倾泻而下的光、无尽反射的水晶体,每一个空间都让人驻足冥想,充满了他对生命、家族、历史、文化及对建筑本质的省思”[17]。岁月腐蚀的锌版和粗粝裸露的混凝土暗示着犹太人艰辛沉痛的历史,整体灰暗的色调和灯光更是进一步加深了观众精神上的震撼和情感的冲击。“反复连续的锐角曲折、幅宽被强制压缩的长方体建筑,像具有生命一样满腹痛苦表情、蕴藏着不满和反抗的危机,令人深感不快。整个建筑,可以称得上是浓缩着生命痛苦和烦恼的稀世作品。”[18]
在展线的尾端空间是以色列设计师卡蒂希曼设计的名为《落叶》的现代艺术品,地面上铺沉着一万多个钢片制成的各种各样的人的面孔。
这些面孔似乎在笑,似乎有着生命。然后当你走近,你就会看到旁边的指示牌写着,请踩上这些面孔走过。于是你踩在了那些面孔上,面孔被扭曲了,钢片发出了低低的声音,仿佛当年犹太人痛苦的呻吟。整个展览很空白,所有设计都在地面上。那些面孔也似乎在笑,但当你伴随着那呻吟走过,整个人却沉重的无法呼吸[19]。
图6 柏林犹太纪念馆[20]
观众游览的过程就是自身情感累积的过程。感官上的刺激和冲击以及整体空间氛围的压迫感和沉重感作用于观众,最终观者对犹太民族的苦难产生同情,引起情感的共鸣,从而产生对历史的追忆,对战争的反思。这是情感能量所迸发的体现,也是一个建筑空间的情感表达、灵魂所在。
由此可见,一个成功的展览和美术馆情感空间的营造能够使观众在精神和情感上获得共鸣。在目之所及与身体所感带来的感觉、知觉反应的基础上,通过联想自己的人生经历和审美感悟,产生灵魂的共鸣、心灵的呼应,并随着进一步观展和体验,形成一股凝聚的力量,获得能量的积累、激荡,最终达到升华。这种最大化的情感能量毫无疑问加深了观众对艺术作品和美术馆的关注和体悟,这正是美术馆公共教育所要实现的目的。
美术馆的公共教育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情境性,美术馆公共教育实际上就是一种情境中的艺术素养普及教育。情境教育的作用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被广泛提起,教育学家开始关注学习个体与社会文化环境的参与互动。“情境教育的实质是重构学生与社会生活及世界意义的关联。”[22]与传统灌输式教育不同,情境学习更加重视学习者的主体生命感受、发展和成长的社会文化场所。所谓“情境”,实际上就是营造或代入熟悉的、有温度的情感空间。
图7 柏林犹太纪念馆《落叶》[21]
美术馆作为市民活动的场所,并不单纯是一个客观的物理存在,而是情境的载体,在建立之初就被建筑师赋予人性的色彩,与主体产生关联,它所承载的情感空间在与观众的互动以及在公共教育中的作用应当引起人们的足够重视。同时,观众积累情感能量达到最大化的过程,也是情境教育效果最佳的状态。
首先,公共教育既然是美术馆面向大众的艺术教育和审美教育活动,观众的互动性和参与性应该就是衡量其效果的指标,所以在展览设计和空间搭建上考虑到互动、参与、方便更容易实现公共教育的目的。其次,情感能量在循序渐进、稳定的情感累积中,具备个人性和社会性两个特征。人们在观看展览时,情感体验和情感能量的获得一方面是个人情绪的累积,另一方面来自与外界事物和公共话题的互动。只有这样观众才更容易获得共情的体验,公共教育的效果也能够顺利实现。除此之外,根据柯林斯的理论,情感能量是可以测量的,情感能量的最大化来自于与外界的互动。现代人对于物质名利的追求并不能代替情感能量的需要,所以进入美术馆公共空间与社会、艺术、公共生活的互动是弥补人们情感和心灵空虚的极佳选择。
综上所述,一个真正强有力的情感空间并不会让人仅仅关注建筑自身,而是通过它所产生的知觉和感觉反应唤起观众内心的画面、情感和记忆。虽然美术馆、博物馆中的学习效果因人而异,但是情感空间提供的环境、氛围和能量能促进人们对于事物认知程度的深入,引起兴趣与关注。以情感人,对观众的学习和观展过程产生的刺激,会更容易带来共鸣和移情。情境教育带来的社交情感能力也是影响人教育与人生长远发展的重要因素。美术馆的情感空间通过这种真实的情境化展现,强调观众艺术学习和鉴赏活动的体验性及认知学习与情感的关联,旨在通过情感唤起学习投入,从而提升教学效果。
无论如何,情感空间和情境体验的出发点都是人本身,人的生命和感受在学习和教育中是最具有价值的因素。
注释:
[1]吴晓.意象符号与情感空间[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182-183.
[2]鲁枢元等主编.文艺心理学大辞典[Z].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1:33.
[3]张丹丹.建筑空间中的情感体验——丹尼尔·李伯斯金及柏林犹太人博物馆[J].中外建筑,2012(06):75.
[4]林崇德等主编.心理学大辞典[Z].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940.
[5]图片来源:广东省博物馆官方微博[EB/OL].http s://m.weibo.cn/1903283290/4288968721952626.201 8-09-27.
[6]滕守尧.审美心理描述[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191.
[7]图片来源:[EB/OL].http://ar t.team-lab.c n/w/flowerforest/.
[8]图片来源:谢南星:香料|UCCA[EB/OL].http://ucca.org.cn/exhibition/xie-nanxing-spices/.
[9]图片来源:笔者拍摄。
[10]图片来源:建筑美图——苏州博物馆[EB/OL].http://ww w.szmuseum. com/Other/Building Mito.
[11]史晓娜、徐钊、郭晶.探析室内环境中光与空间的关系[J].艺术科技,2014 (6):286.
[12]鹿琳添.建筑大师作品中的路径空间情感营造[J].美术大观,2016(01):84.
[13]梁启超.饮冰室文集点校第6辑[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1:3456.
[14]葛玉龙.身份符号与情感能量[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13:26.
[1 5][1 6]滕少冬、王志良、王莉、王国江.基于心理能量思想的人工情感模型[J].计算机工程与应用,2007(43)3:1,2.
[17][18]Elva柏林犹太博物馆的灵魂[EB/OL]http://style.sina.com.cn/des/design/2011-08-24/075082873.shtml.
[19]张贺.犹太博物馆:怎样让屠杀者记住历史?[EB/OL].http://city.sina.com.cn/travel/t/2011-06-28/111519350.html.
[20][21] 中国建筑学会.柏林犹太博物馆(Jewish Museum, Berlin)[EB/OL]. http://www.chinaasc.org/app/view.php?aid=100265.
[22]吴刚.论中国情境教育的发展及其理论意涵[J].教育研究,2018,39(0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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