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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格斯生态整体主义自然价值观探析
李映红 赵 笛
(河海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南京 211100)
摘 要:恩格斯生态整体主义自然价值观将人、自然和社会视为生态系统整体,认为生态系统本身是自然存在的最高目的且拥有最高价值。基于生态整体主义自然价值观,恩格斯对形而上学自然观、资本主义功利性生产的本质和资本主义制度逻辑进行了批判,从资本积累的本质和演进过程分析了环境污染与人性危机的根源,探寻环境困境背后的深层制度根源。恩格斯的生态整体主义自然价值观,不仅指出人类应扬弃人与自然的二元对立,从本体上对自然进行价值重构,应突破对河流的工具理性和消费主义的观念,以自然生态规律为基础,建构起自然的本真价值观,而且从人类文明演进路径的角度指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矛盾始终交织在一起,人们在不断解决矛盾的过程中“资本逻辑”终将转向“自然逻辑”。
关键词:生态整体主义;河流生态;自然报复;生命共同体
当代西方环境保护运动具有强烈的生态整体主义诉求,生态整体主义的核心思想是把人类生命和非人类生命置于同等地位,重视生态系统的整体利益,而不是将人类利益作为根本价值取向,这对于人们更加重视生态保护具有重要价值。而早在150多年前,恩格斯就提出了生态整体主义的自然价值观,以“自然报复”为思考起点,对形而上学自然观、功利性生产观以及资本主义制度进行了批判,并从人类文明演进路径的角度指出“资本逻辑”终将转向“自然逻辑”。在恩格斯诞辰200年之际,在“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已成为全党全社会重要共识的背景下,重新思考和探析恩格斯生态整体主义的自然价值观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与现实意义。
一、“自然报复”:生态整体主义自然价值观的思考起点
在1872年的《论权威》中,恩格斯指出,由于人类生产实践活动引起人与自然关系的变化,“如果说人靠科学和创造性天才征服了自然力,那么自然力也对人进行报复”,提出了自然力的“报复”问题(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25页。。此后,在《劳动在从猿到人转变过程中的作用》一文中,恩格斯历史地叙述了人类改造自然界以满足自身需要进而支配自然的历史,强调“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每一次胜利,起初确实取得了我们预期的结果,但是往后和再往后却发生完全不同的、出乎预料的影响,常常把最初的结果又消除了”(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83页。。恩格斯所提出的“自然报复论”,并以此为出发点展开了人与自然关系的唯物辩证法论述,对于我们理解人与自然的关系具有重要意义。河流蕴藏着丰富的自然资源,对于人类的繁衍生息和社会发展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恩格斯早期从无产阶级生活状况的视角考察了河流生态环境破坏及其给无产阶级带来的苦难,通过对生态环境问题中“自然的报复”的深刻分析以及对自然史、资本主义发展史的考察,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资本逻辑批判的基础上提出了有机关联的生态整体主义自然价值观,这是马克思主义生态观的重要组成部分。
对河流污染和自然生态的关注构成了恩格斯生态整体主义自然价值观的思考起点。恩格斯的家乡乌培河谷绵延数公里,河水清澈,山峦重叠,景致迷人,它地处的莱茵省是德国工业最发达的地区,当时大约有200多家织布、纺纱和染坊等中小型工厂。恩格斯关注乌培河谷的污染,揭露资本扩张造成的河流污染及人性异化,剖析了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的规律。
资本主义工业发展所带来的河流生态污染,在乌培河谷的巴门和爱北斐特体现得十分明显。恩格斯揭示了近代工业尤其是纺织业和印染业虽丰富了物质产品,但也导致河流污染。1839年,恩格斯在《乌培河谷的来信》一文中表达了对刚刚兴起的工业生产给家乡带来河流环境污染的深切关注,“乌培河谷……这条狭窄的河流,时而徐徐向前蠕动,时而泛起它那红色的波浪,急速地奔过烟雾弥漫的工厂建筑和棉纱遍布的漂白工厂”(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年,第493页。。资本主义工业不仅破坏自然环境,而且摧残着工人的身心健康,“下层阶级,特别是乌培河谷的工厂工人,普遍处于可怕的贫困境地;梅毒和肺部疾病蔓延到难以置信的地步”(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498页。。工人的工作环境恶劣,他们“在低矮的房子里进行工作,吸进的煤烟和灰尘多于氧气,而且从六岁起就是这样,这就势必要失去全部力量和朝气。单干的织工从早到晚蹲在自己家里,躬腰曲背地坐在织机旁,在炎热的火炉旁烤着自己的脊髓”(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498页。。实际上,欧洲早期工业化的初步发展并没有引起过多生态环境破坏,但资本主义发展带来的人与人、人与自然生态之间的不和谐,已经引起恩格斯的充分关注。他敏锐地意识到,人与自然的紧张关系将会危及人类自身的生活和生产。
严重的河流污染直到19世纪工业化时期才真正发生,农村人口大批涌向城市,毛纺织等传统工业生产降低了河流水质,工业废水和生活废水排放量的加大使英国的许多河流污染趋于严重,环境问题变得突出。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一书中描述了泰晤士河、梅得洛克河的污染状况,并指出“在利用这种排泄物方面,资本主义经济浪费很大;例如,在伦敦,450万人的粪便,就没有什么好的处理方法,只好花很多钱来污染泰晤士河”(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116-117页。。恩格斯详细考察了工人的劳动环境,指出河流和大气污染是资本主义经济增长所引起的产业公害;他提到,作为英国工业发源地和中心的曼彻斯特,“几乎所有的厂房都是沿着贯穿全城的三条河流和各种运河建立起来的”(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年,第328页。,英国城市的水污染在19世纪中期已经相当严重,英国对于煤炭、钢铁等污染严重的工业产品的需求大增,而资本片面追求利益导致资本家不顾自然环境的限制不断扩大产能,导致河流等自然环境急剧恶化。恩格斯认为,“到目前为止的一切生产方式,都仅仅以取得劳动的最近的、最直接的效益为目的”(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385页。,造成劳动者肉体与精神双重“非人状态”;恩格斯指出,曼彻斯特工业模式最终会殃及一切工人,人们所从事的工业生产将成为异己的力量,并用大量的事实揭露了资本主义制度下产业革命造成的人性异化,从实践角度阐释了工业革命的未来图景。
在恩格斯所处的年代,工业生产废水、居民生活污水释放出大量的铅、碱、硫等污染物,严重影响水源、水质,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的,“蒸汽机的第一需要和大工业中差不多一切生产部门的主要需要,都是比较纯洁的水,但是工厂城市把一切水都变成臭气冲天的污水”(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646页。。工业革命为资本主义使用河流自然资源提供了支撑,河流生态的破坏和城市环境问题伴随着资本主义工业化、城市化的进程产生,资本由于其“增殖原则”而无限扩张,使河流成为资本实现其增殖目的的工具。恩格斯在其著作中不仅描述了城市河流环境污染现象,而且对资本主义的生态异化进行了批判,指出资本家在“有用性”原则上改造自然河流,使之成为目的性工具,作为“效用性目的工具”的河流日益成为满足资产阶级不断变化和发展的新需要的工具,而这“一切不幸事件的罪过归根到底总在厂主身上”(1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第452页。。恩格斯还探访了工人的居住环境,深入研究资本与生态的关系,通过对资本本性的分析,阐明了资本逻辑下生产的反生态性,指出追逐资本增殖的生产方式最终造成生态危机。
由于城市河流污染日益严重、农村土地日益贫瘠,人类不断面临来自大自然的灾难性“报复”。作为特定社会规律的“自然报复”,其实质是资本主义制度下人类行为的后果。恩格斯从理论和实践维度论证了,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壮大,人与自然的关系从自发同一走向相互对抗,人们日益走进“自然报复”。
二、生态整体主义自然价值观的批判性维度
恩格斯论述了资本对自然资源的过度开发及其形成的人与生态、人与自然和人与社会“狭隘”的关系,指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生产实践摆脱不了盲目必然性的支配,“人们对自然界的狭隘关系制约着他们之间的狭隘的关系,而他们之间的狭隘的关系又决定着他们对自然界的狭隘关系”(1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2页。。与此同时,恩格斯还对形而上学的自然观、资本主义功利性的生产观进行了批判,从资本积累的本质和演进过程分析了环境污染与社会危机的根源,探寻环境困境背后的深层制度根源,在此基础上生成恩格斯的生态整体主义自然价值观。
第一,形而上学的自然观批判。在批判以毕希纳为代表的庸俗唯物主义和社会达尔文主义基础上,恩格斯提出自然界限的问题,认为现实中自然步步退缩的背后是自然“报复”的步步紧逼。在《自然辩证法》中,恩格斯指出:“美索不达米亚、希腊、小亚细亚以及其他各地的居民,为了得到耕地,毁灭了森林,但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些地方今天竟因此而成为不毛之地,因为他们使这些地方失去了森林,也就失去了水分的积聚中心和贮藏库。阿尔卑斯山的意大利人,当他们在山南坡把在山北坡得到精心保护的那同一种枞树林砍光用尽时,没有预料到,这样一来,他们就把本地区的高山畜牧业的根基毁掉了;他们更没有预料到,他们这样做,竟使山泉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内枯竭了,同时在雨季又使更加凶猛的洪水倾泻到平原上。”(1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383页。由于人类活动对自然生态系统施加了各种影响,人们日益走进“自然报复”,在资本主义社会,自然的“报复”比起历史上任何时候都更加全面更加残酷,“日益衰竭的太阳热将不再能融解从两极逼近的冰,那时人们越来越聚集在赤道周围,最终连在那里也不再能够找到足以维持生存的热,那时有机生命的最后痕迹也将渐渐地消失”(1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275页。。恩格斯认为,人与自然对立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其背后是形而上学的“物性逻辑”传统。
恩格斯把人、自然及社会理解为统一体,认为“人本身是自然界的产物,是在他们的环境中并且和这个环境一起发展起来的”(1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374-375页。,人、自然、社会这个有机统一体的各部分之间是有机联系和动态平衡的,人对自然具有能动作用,“随着对自然规律的知识的迅速增加,人对自然界施加反作用的手段也增加了”(1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274页。。人与自然之间矛盾的解决,需要协调人与自然的对立统一关系,克服对支配和统治自然的行为后果的短视,尤其要克服“但是这种事情发生得越多,人们就越是不仅再次地感觉到,而且也认识到自身和自然界的一体性,而那种关于精神和物质、人类和自然、灵魂和肉体之间的对立的荒谬的、反自然的观点,也就越不可能成立了,这种观点自古典古代衰落以后出现在欧洲并在基督教中取得最高度的发展”(1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384页。。恩格斯指出,在社会历史领域内进行活动的是有着自觉的意图和预期的目的人,“人则通过他所作出的改变来使自然界为自己的目的服务,来支配自然界”(1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383页。,“而人离开动物越远,他们对自然界的影响就越带有经过事先思考的、有计划的、以事先知道的一定目标为取向的行为的特征”(1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382页。。恩格斯明确指出,“自然界为劳动提供材料,劳动把材料变为财富”(1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373页。,但由于生产实践更深层的结果和影响往往难于发现,以致人类遭到大自然的“报复”。因此,人与自然矛盾的最终的根源在于人,人的行为需要遵循自然法则,在实践过程中应把握合理的“度”。人与河流的关系,本质上是人与自然关系的映照和体现,从根本上说河流与人是辩证统一关系,而非主体与客体、目的与手段的关系,人类应该树立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自然观与生态观。恩格斯还特别指出,人类作为生产活动的主体要记住,“我们统治自然界,决不像征服者统治异族人那样,决不是像站在自然界之外的人似的,相反地,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和存在于自然界之中的;我们对自然的全部统治力量,就在于我们比其他一切生物强,能够认为和正确运用自然规律”(2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383页。。
第二,功利性的生产观批判。人的需要的丰富性是人性发展的表征,但资本主义人性自利的“法则”所推动的功利性生产,在无形中引导人们以单纯地满足物质生产和生活为目的。恩格斯对资本主义“人性逻辑”遮蔽下的功利性生产进行了深刻的批判,指出这种功利性生产在追求高效率的同时遮蔽了“人性逻辑”,甚至反人性,异化劳动使人丧失了人之为人的本质特性,“文明的阴沟(就这个词的本意而言),成了工人的生活要素。完全违反自然的荒芜,日益腐败的自然界,成了他的生活要素。他的任何一种感觉不仅不再以人的方式存在,而且不再以非人的方式因而甚至不再以动物的方式存在”(2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34页。。功利性生产所带来的劳动异化和恶劣环境,极大地危害了工人的健康,“在纺纱工厂和纺麻工厂里,屋子里都飞舞着浓密的纤维屑,这使得工人,特别是梳棉间和刮麻间的工人容易得肺部疾病……把这种纤维屑吸到肺里去,最普通的后果就是吐血、呼吸困难而且发出哨音、胸部作痛、咳嗽、失眠……情形最严重的后果就成为肺结核”(2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第449页。。
黑格尔论述了人类通过劳动而自我创造和自我生成,恩格斯继承了黑格尔的这一思想,指出人是作为自然、社会和精神三重维度的高级存在物,“只有人才办得到给自然界打上自己的印记,因为他们不仅迁移动植物,而且也改变了他们的居住地的面貌、气候,甚至还改变了动植物本身,以致他们活动的结果只能和地球的普遍灭亡一起消失”(2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274页。,然而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人却成为抽象、片面发展的“单向度的人”,生产仅仅是“维持他的个人生存的手段”(2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97页。,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导致的人性异化,是自然与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对人本的泯灭和扭曲。
第三,资本主义制度逻辑批判。恩格斯认为“这种自然宗教或对自然界的这种特定关系,是由社会形式决定的,反过来也是一样”(2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82页。,资本主义占据主流的制度逻辑是资本积累所推动的人类生产方式的商品化。正是由于资本积累的需要以及人类生产的商品化,唯利是图的资产阶级对自然资源的过度开发、对无产阶级的残酷剥削,使得人与河流、人与人之间的矛盾进一步加深,使人类社会遭受自然的“报复”。为此,恩格斯设想了一种新的社会秩序,指出要根本解决自然生态环境问题,必须改变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消灭工业的资本主义性质。恩格斯以波斯和印度等为例,证明有效的政府经营(或管理)河谷灌溉是政治统治的基础,强调了国家提供公共水利设施的重要性,认为在亚洲的“每一个专制政府都十分清楚地知道它们首先是河谷灌溉的总管,在那里,没有灌溉就不可能有农业”(2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523页。,“要消灭这种新的恶性循环,要消灭这个不断重新产生的现代工业的矛盾,又只有消灭工业的资本主义性质才有可能”(2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646页。,这需要变革现行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社会制度。在一封致马克思的信中,恩格斯提到“这些沙漠,从非洲撒哈拉起,经过阿拉伯、波斯、印度及蒙古,绵延到亚洲的最高的高原。这里的农业,主要地是建立在人工灌溉的基础上的,而这种灌溉却已经是村社、地方当局或中央政府的事”(28)《马克思恩格斯(资本论)书信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76年,第82页。。恩格斯认为,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生产、分配、消费必然导致自然“报复”,因此需要转向阶级斗争,改善人与自然的关系须变革人的关系。资本主义制度逻辑主导下的生产必然会导致生态系统的破坏,而一旦超出自然界的承载力,就会演变为生态系统整体及人类社会发展的双重危机;当人类干预自然的强度超过自然生态系统的承载阈值范围时,自然界以反作用的形式对人类生产和生活产生负面影响,而资源衰竭、生态失衡等又与资本主义的制度逻辑相关,只有走向“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2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20页。的共产主义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自然“报复”问题。
三、从资本逻辑转向自然逻辑:生态整体主义自然价值观指向
恩格斯在一百多年前不仅对生态问题给予高度关注,而且对自然科学发展及其所引发的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进行了概括与总结,提出了基于生态整体主义的自然价值观。深刻理解恩格斯的自然价值观,对于我们认识工业革命时期城市生态环境问题及其影响、探寻人与自然协调发展的新型道路具有重要的启示。
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多次提及人与自然该以怎样的方式和谐相处。恩格斯认为,人所拥有的生态权益,是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关系的充分体现,“只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类史就彼此相互制约”(3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66页。。人与自然的关系决定着人所拥有的生态权益,每一个生态主体在生存竞争中都会找到最适合自身发展的生态位,不同的生态主体各自占据最优的生态位,它们相互竞争与合作,从而保持生态系统的相对稳定和谐。恩格斯不仅坚持自然在本体论上的优先地位,而且还从自然价值论出发,提出“以自然的名义”来表述自然。自然是内在价值与外在价值的辩证统一,道德义务和伦理关怀应扩展到整个生命系统,物种和生态系统等非实体的“整体”应视为道德依存的对象。自然“报复”的存在,表明人类遭遇了自身活动的后果。“报复”针对的是不公平的结果,还是对方不友善的动机,亦或与社会规范有关?要走出“自然报复”,须基于辩证法进行自然观变革。
在恩格斯提出的人与自然关系图式里,存在着一种互为主体的关系。在这种关系形态下,人与自然呈现出“对等”样态,这与黑格尔的相互承认理论有相通之处,即个体之间为获得互相承认而“不断扩展自身主体性”。人与自然的相互承认,即人与自然互为主体。海德格尔认为,现代哲学囿于主客对立的二元模式,没有注意到外在现实与环境是具有实践意义的场域,人对自然应关心挂念,应摈弃人类中心主义视角,赋予自然“主体性”。任何自然资源都有量的规定性,人们的生产实践须在“劳动资料的自然富源”预先存在的条件下才能进行。以对象性活动为中介的人与自然互为生成,人“通过他所作出的改变来使自然界为自己的目的服务,来支配自然界”(3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383页。,人需要正确认识和运用自然律令,而不平均的收益分配和不友善的动机皆会导致自然的“报复”行为,人类变革自然、改造河流引起的诸多后果,就是自然的“报复”,其实质是人的自我报复。恩格斯提醒人们应重新审视和科学预见“我们对自然界习常过程所作的干预所引起的较近或较远的后果”(3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384页。,要防止自然界的“报复”,应树立“自然价值”观,这要求进行自然观的革命性变革,以实现人、自然、社会的和解。
生态整体性理论认为,自然是一个严密的大系统,一个由多要素组成的整体,人类需要维持该系统(区域)内各生态因子的耦合,使生物群落与无机环境之间处于动态平衡并达到理想状态。自然界中每一个物种都有自己的生态位,自然资源中的各要素如同生物种群构成的复合系统,其循环往复需要各个生物种群保持平衡而又动态的关系。恩格斯提出“(人)自身和自然界的一体性”(3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384页。,认为河流作为生命有机体参与自然生态系统的循环,主体通过实践这一中介与河流发生物质交换。因此,河流(自然)、人在生态整体系统中相互依存、循环不息。生命系统的共生性和交互机制朝着自然生态与人适应性生存和进化这一目标,最终达到系统适应性自稳定状态,这是自然系统内在价值所在。恩格斯曾多次在述及“东方问题”时阐明自然系统的价值,指出“无论在埃及和印度,或是在美索不达米亚、波斯以及其他地区,都利用河水的泛滥来肥田,利用河流的涨水来充注灌溉水渠”(3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762页。。作为生态整体之河流(自然)的价值是在人的实践中生成和变化的,应扬弃人与自然的二元对立,从本体上对自然进行价值重构,应突破对河流的工具理性和消费主义的观念,以自然生态规律为基础,建构起自然的本真价值观与自然、人、社会共生的复合生态图景。恩格斯在谈及未来社会走向时,提出“两次提升”的社会发展目标,认为人类社会的发展必将经历两次提升,即“在物种方面把人从其余的动物中提升出来”和“在社会方面把人从其余的动物中提升出来”(3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275页。。恩格斯的“人的两次提升”理论,从人类文明演进路径的角度指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矛盾始终交织在一起,在人们不断解决矛盾的过程中“资本逻辑”终将转向“自然逻辑”。
恩格斯基于生态整体主义自然价值观对人与自然辩证关系的把握是马克思主义生态文明理论的重要思想来源。恩格斯从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出发,强调自然界对于人类生产、生活与发展的基础性和整体性地位,他关于古希腊和近东地区文明兴衰原因的分析等,清晰表明了人、社会与自然之间的辩证关系。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更加注重从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出发,紧扣当代问题,深刻把握新时期我国人与自然关系的新矛盾,并从人类共同利益、“共谋全球生态文明建设之路”的全人类历史高度来看待生态文明建设问题,就生态文明建设做出了许多重要论述,他还引用恩格斯的话“如果说人靠科学和创造性天才征服了自然力,那么自然力也对人进行报复”并提出“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的重要论断。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指出:“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人类必须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人类只有遵循自然规律才能有效防止在开发利用自然上走弯路,人类对大自然的伤害最终会伤了人类自身,这是无法抗拒的规律。”(36)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人民日报》2017 年10月28日,第1版。习近平总书记关于“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的重要论断、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科学自然观等,与恩格斯关于“我们连同肉、血和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并存在于其中的”的论断以及恩格斯的生态整体主义自然价值观不仅一脉相承,而且丰富了恩格斯生态整体主义自然价值观,拓展了恩格斯关于人与自然关系思想的新内涵,开辟了马克思主义人与自然关系思想的新境界,为我国以及世界的生态文明建设指明了方向,是当代马克思主义生态文明理论的重大创新发展。人与自然不仅是共生共融的生命共同体,更是息息相关的命运共同体,我们应深入研究恩格斯的生态整体主义自然价值观,在此基础上更加深刻地理解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并在实践中自觉践行以现代生态文明为基础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人与自然是有机整体的“生命共同体”理念,为生态文明建设做出应有的贡献。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7BZX035)
(责任编辑 徐楷森 王浩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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