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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据转换进路下的宋代内圣观与工夫论之形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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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17 17:10: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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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据转换进路下的宋代内圣观与工夫论之形塑
张子峻,颜小梅

(湖南大学 岳麓书院,湖南 长沙 410082)

[摘 要]经典是思想形成、发展与嬗变的重要载体,经典体系的变化,推动学术传统的建构。宋代儒学建构所据经典从《五经》转向《四书》,带动《五经》“睿作圣”与“制作之谓圣”的圣人观,转变为宋代四书学强调个体内向德性的内圣观。《五经》所载圣人,重外在事功(外王),《四书》则更重内在德性(内圣)。内圣观逆向塑造了内省性的修养工夫,此种侧重收摄、向里、涵泳、静敬的反己工夫,反过来推动人的主体性的建立。由此,所据经典的转变与圣人观、工夫论成一相互推动的动态系统。

[关键词]五经;四书;圣人;工夫

经典是记录思想形成、发展、嬗变的重要载体,经学则是训解经文、揭举经义的一门学问,经典与经学一直扮演传统中国学术的重要角色。这表现在,自汉代五经学体系建立,至宋代四书学体系完成,儒家经典体系至此奠立,经典与经典诠释成为儒学之基本阐述方式与传承手段。儒家经典体系建立有其形构过程,经典、经学也随世代变迁而重构、完善以及文本化,故而经典与经典诠释载覆着具体历史语境中的思想观念与价值精神。因此,从经书体系不断建构和议论所据经典的变化,可以窥见学术观念因革损益的个中细节。在宋代,儒者所著虽多在子、集两部,但宋代儒学发展的总体趋向仍以经典阐释为主。不过儒学建构所依主要典据,已从《五经》渐次转入《四书》。概括地看,宋人针对《五经》所作“传记”,虽仍为荦荦大者;然对《四书》的诠释,则有后来居上的态势①据朱彝尊《经义考》考,宋代五经学著作中易学(500多种),春秋学(300多种),诗经学(100多种),尚书学(200多种),周礼学(100余种),礼记学(除《中庸》、《大学》二篇外,120余种),仪礼学(约40种);而四书学各类著述多达500多种,堪与“群经之首”的《周易》相抗。朱著虽有错讹、缺漏,然对于勾勒宋代经学变化的整体面貌,是大体不谬的,有其参考价值。。这一经学体系上的变化,是宋代经学对汉唐五经学的自然延续与超越:宋代四书学自觉继承五经学经以致用的学术宗旨,但又以一套内圣观、工夫论呈现对外在事功的关注①日本学者山井湧在《宋学の本质とその思想史的意义》一文指出,“宋学之本质”就在“修养”,亦即“工夫”方面(见氏著:《明清思想史の研究》,东京大学出版会,1980年版第18页)。,这与汉唐五经学强调治术径用于治有所区别。牟宗三先生曾指出宋代儒学的这一新动向为:“中国文化生命发展至北宋,已届弘扬儒家内圣之学之时。”[1](p337)从经典体系转换的视角,爬梳《五经》与《四书》及其传注对“圣人”的不同阐说,可以管见圣人观的转变。同时,在圣人可学而至的观念下,儒者“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荀子·劝学》),关乎成圣的工夫论由此形成。故而从宋代经学所依典据的变化,可以追溯圣人观念的变化,由圣人观的变化探索成圣工夫之形塑。本文从宋儒立论所据经典变化的大背景下,检讨不同经典体系所言圣人,以抽绎出圣人观的变迁,进而由圣人观来之变化,探析宋代的内向工夫之形塑。

一、何谓“圣”:从宗教到人文的意义变化
探析儒家圣人观,首先需对圣字意蕴予以简释。圣(聖)字成字很早,不乏甲骨文、金文字例。其书写体例,亦基本一致,不需再加检讨。从圣字的甲骨文(pagenumber_ebook=136,pagenumber_book=136)、金文(pagenumber_ebook=136,pagenumber_book=136)构型来看,其字形为人上着大耳、从口。人上着大耳,强调听觉的敏锐;口之本义为嘴,指声音的表达,意在传达讯息。因此从聖字的耳、口构件,呈现出一套“获取—传达”信息的功能系统。这个系统所包含“获取—传达”信息的功能,并非人人能够具备,其本与上古时代宗教身份的“巫”结合。

上古时期,巫觋透过占筮行为,获取并传达神明之意,史载,“古者民神不杂。民之精爽不携贰者,而又能齐肃衷正,其智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听彻之,如是则明神降之,在男曰觋,在女曰巫”(《国语·楚语下》)。上古时代,人人可占,人人为巫。所以获取并传达神明信息并不稀奇,这种情况在“绝地天通”以后发生变化,天人间的直接联系为巫垄断,宗教权力被收归整合,巫成为“政治—宗教”职能的首领,大巫为最高政治领袖,掌握着沟通天人的最高神权与政权。从远古的大巫到人文时代的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等圣王贤相,都是集王权与神权于一身的大巫[2](p7)。因此,只有作为首领的巫,才具备“获取—传达”神意的资格和能力,这就是“聖”。

在远古社会,那些被人们赞颂为“圣”的人,既是氏族部落的首领,又是治理社会的政治首脑,使得“圣”字一开始便与政治关联。因此,所谓圣人,最初即为具有在宗教上至高地位的大巫,“圣”字被用来指称历史上这些明君贤相,即基于其“耳—口”构型,能垄断神意讯息的获取和传达,展现其对知识、智慧的掌握。

延至殷周之际,随着神权的衰弱和人文理性的高涨,圣人的内涵从至上的宗教意涵转为人文理性层面的教化,形成了传统知识人的圣人崇拜。周人以殷鉴不远,将殷人祖先神与天、帝结合的神权政治,转为天命观念的伦理政治,所谓“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尚书·蔡仲之命》),为政治正当性建构了理据。王国维谓“中国政治与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周之际”,这种剧变,“在纳上下于道德,而合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庶民以成一道德之团体”[3](p42-43)。周代的圣人观念超越了天神崇拜和祖先崇拜,建立起实践色彩的道德思考。

因此,圣人之“圣”不仅有从“口、耳”而言的聪明睿智之意,同时在人文理性的兴盛周代,更有德性上完满人格之内涵。以上所析圣字的两义,分别体现在后来文本化的五经体系与四书体系之中。

二、圣人观之分野:从“睿作圣”“制作之谓圣”到“德侔天地”
自汉至宋,儒学建构总体表现为从《五经》学向《四书》学的过渡,《五经》系统与《四书》系统分别构成汉唐儒学与宋明理学理论建构的依据。就五经系统而言,它是对上古、三代圣王行迹的记录。其所载三代之治,侧重对圣王政治治理之“术”和治“迹”的记录;而春秋以后兴起的儒家四书系统,既是对《五经》所记圣王为治方式的进一步拓展,也是对周代伦理政治的文本化呈现,它强调执政者内在的德性,应与外在功业构成一个逻辑相关的义理系统,注重从统治者德性的培育,开展出三代王道政治。两个经典系统侧重不同,则判定“圣人”标准有异,自是题中之意。以下分别检视五经系统与四书系统的圣人观,以辨其异同。

(一)“睿作圣”与“制作之谓圣”:《五经》学中的圣人观
首先,《五经》中圣人具有知识学上的聪明睿智之意。其对知识学的强调,与早期圣人(巫)执掌时局政务有关,早期圣人在处理时务时,需要具备理性的区辨能力。《尚书·洪范》说:“思曰睿”“睿作圣”。此“睿”即聪明之意,意谓圣人是通达事理之人。《周易》也有此类说法,如“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此是指圣人察知人事物理的进退存亡之道,正为通明睿智的表征。此外,《大戴礼记·哀公问》亦说:“所谓圣人者,智通乎大道,应变而不穷,测物之情性者也。”意指圣人在智慧上通晓变化不穷的大道,以应时变。《诗经》中《小雅·正月》说:“具曰予圣。”《毛传》谓:“君臣俱自谓圣也。”郑玄笺注:“君臣贤愚适同。”[4](p712)所谓贤愚,也是就所知而言。《邶风·凯风》:“母氏圣善,我无令人。”郑笺曰,“叡作圣……母乃有叡知之善德”,“叡知”通睿智。孔颖达疏称《凯风》“母氏圣善”与《小宛》“人之齐圣”是“皆以明智言之,非必要如周、孔也”[4](p134),即圣有知识学上的聪明睿智,未必有周、孔之德。在《五经》经传中,甚至提出“圣人与众同欲”,强调须察知众人意愿,才能取得成功(《春秋左氏传·成公六年》)。这种察知众人之意的能力,亦是聪明睿智的特质。《五经》中“圣”作聪明之意的他证,不烦赘举。从《五经》典据来看,圣人并不神秘,也不崇高,圣之聪明、睿智,是其治理社会事务的基础,故唐虞三代以来的圣人即是圣王。

其次,《五经》中的圣人,也以制器育民的领袖身份出现。如《尚书·尧典》赞尧“聪明文思”“克明峻德”“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聪明文思”即“圣德”[5](p28),“协和万邦”,教化天下,使黎民和睦为善,即为救民治事。《周易·系辞上》称:“备物致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莫大乎圣人。”《周礼·东官考工记》亦曰:“知者创物,巧者述之。……百工之事,皆圣人之作也。烁金以为刃,凝土以为器,作车以行陆,作舟以行水,此皆圣人之所作也。”正因圣人智慧通达,方能制作器物,以育生民,前后两义,实为同条共贯。

总之,《五经》典据及其诠解,表明了此时期圣人观所含的事功意蕴。圣人不仅聪明睿智通明,更是觉世牖民的救世者,教民“相生养之道”“为之君,为之师”[6](p146)。《五经》所载圣王贤相,皆躬行实事,有功于民,这是五经系统中圣人之最大特质。

(二)“德侔天地”:四书学语境下的圣人观
周代兴起的人文信仰,影响到经典中圣人观念的阐释,继承周代文化精神的孔子,发展出以“仁—礼”为核心的伦理型政治。故在孔孟间,圣人观有了明显的变化。概括言之,孔子虽未敢以圣人自期,然他对圣人的规定,则表现出事功与德行的合一,甚至表现出对德性的强调。至曾子,则建构起儒家的道德修养次第与社会终极目标,将天子至于黎庶纳入“一是皆以修身为本”的修养与治理体系之中。及至子思、孟子,对德性的强调更为鲜明。郭店简所存思孟学派著作,如《尊德义》《五行》《性自命出》《成之闻之》诸篇,从不同向度呈现思孟学派重视德性的圣人观①可参考丁四新:《略论郭店楚简〈五行〉思想》,载《孔子研究》,2000年第05期。。比如,《五行》篇所言仁、义、礼、智、圣“德之行五”,其以圣为德,便是在此学术脉络之中。

具体地看,孔子强调尧、舜、禹三圣传心之法,重视“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的德性表达(《尧曰》),圣人用中、执中,凸显政治治理中的德性因素。曾子《大学》“垂世立教”的旨趣是以德性义的“修身”为出发点,二程表彰它为“入德之门”“圣人之完书”[7](p277,331),即是将其自“明德”到“至善”规定为一成圣过程。《中庸》开篇言“天命之性、率性之道与修道之教”,是说主体的道德本性通过经验性实践呈现出来。子思之后,孟子称“圣人者,人伦之至也”(《离娄上》),完成了圣人观的德性表达。显然,圣人观已经由孔子德、业并重,向孟子重德性义转化。因此,当孟子勾勒圣人救世的谱系时,便将孔子纳入圣人系统。他宣称:“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尧舜既没,圣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天下大乱。……(至孔子时)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滕文公下》)。在孟子看来,圣人救世之法各有所异:大禹以治水救世,武王以革命救世,而孔子则以“作《春秋》”宣传仁义忠孝的道德理念救世[9](p8)。孔子的救世取径无疑异于尧、舜,表明一种凸显德性义的圣人观的出现。

从儒家思想授承看,孟子受学于子思门人,子思又师出曾子,曾子则为孔门高弟。因此,孔、曾、子思与孟子四人,实质构成一个儒门圣人观念重塑的学术脉络。宋代理学家基于他们关涉儒者修己、治人、体道、成圣的共识,从而进行一场由五经学转向四书学的新经典体系重建之诠释活动。马宗霍便指出:“承曾子之学者有子思、孟子,则宋学之所祖也。”[10](p15)这一论断正反映了《四书》所蕴含的德性意义为宋代理学之思想根底。

相比而言,汉代兴起的五经学,是为新兴的汉王朝提供一套长治久安的政治策略和思想意识形态[11](p39-40)。《五经》所记多为上古圣王、三代明君贤相“前言往行”之治“迹”与治“术”,侧重圣王时期之制度文明的叙述,故五经体系以礼治与礼制为本[12](p137)。宋代兴起的四书学,则强调深植于实践主体心中的道德观念(内圣),而非“社会模式或政治秩序架构中的道德观念”①F.S.C Northrop:The Meeting of East and West:An Inquiry Concerning World Understanding,转引自刘子健:《中国转向内在——两宋之际的文化转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41页。。《四书》中的圣人把社会模式和政治秩序架构的外在道德规定(即《五经》所言礼之治),转为内在的道德情感和自觉,所以“圣不必言睿智……只是智通者便言圣,如圣义忠和,岂必是圣人?”[7](p168)知识学上的智慧通达,以及政治治事“多能”之人,在理学家看来,显然难再称得上圣人。

可见,宋儒经世方案从制度层面的“术”,转而将视域投向纯粹道德层面的“道”。即宋代的国家治理理念,从五经体系所强调的礼乐之治,过渡到四书体系强调心性之德对政治的介入,圣人观亦由此而转向内在心性。《五经》所记圣人的制作、多能、睿智等治之术,转为《四书》尚德的内圣观。理学家于此反复审说,如“圣主于德,固不在多能。”又“圣人万善皆备,有一毫之失,此不足为圣人”[8](第15、14册,p1334、398)。

显见,《四书》所强调“圣主于德”非主于事功,是判断圣人的新标准,与《五经》中强调圣人当具功业和治理技术,为“明通”、为“救世者”大相径庭,转为四书学语境下修身全德的内圣观,并由此内在德性之“圣”开出外王的动态过程,所谓“知圣人之道者,成圣人之业”[13](p249)。圣人之道显然是圣人之业的必备前提。道学宗主周敦颐说:“圣人之道,入乎耳,存乎心,蕴之为德行,行之为事业。”[14](p40)其强调先有内蕴的德行之“圣”,才能行之为“外王”事业,暗示若内无德性所蕴,即便有所谓事功,也非具有正当性的治道②《二程遗书》卷十五称:“大纲不正,万目即紊。唐之治道,付之尚书省,近似六官,但法不具也。”所谓“大纲”即《遗书》卷十八所云“纪纲”:“唐之纪纲,自太宗乱之;终唐之世,无三纲者,自太宗始。”表现于《遗书》卷十七:“唐太宗后人只知是英主,元不曾有人识其恶。至如杀兄取位,若以功业言,不过只做得个功臣。岂可夺元良之位,至如肃宗即位灵武,分明是篡”(见《二程集》,第159、236、178页)。。故执政者须先有内圣之德,“有颜子之德,则孟子之事功自有。孟子者,禹、稷之事功”[7](p130)。外王则被视为内圣逻辑上之结果。

质言之,宋儒认为,执政者只有内蕴德性,才能德化天下以成就三代圣王事功,内圣是实现外王的正当性机制。宋儒继承汉代以来经以治世的学术传统,将《四书》与《五经》各自强调的“治体”与“治术”结合,在从《五经》向《四书》过渡过程,宋代儒学渐融为一个兼备“体”(内圣)“用(外王)”的逻辑整体。其中,宋儒所据正典由《五经》转向《四书》,体现汉宋学术形态之转变,同时,伴随典据转变,儒家圣人观随之递变。

三、反身而诚:内圣观形塑的内向性工夫
宋代圣人观念既已转为重德性的内圣观,则成圣的取径自当随之改易。问题在于,需要何种路径步入圣境?这涉及儒者对成圣成德的修养工夫的阐释。因此,儒家内圣成德之教成为可能的工夫,是不能回避的问题。回答这一问题,必须从《四书》本文及其宋代诠释两个方面探析。

(一)《四书》中的修养论与宋儒内省型工夫论
其一,《四书》文本含有丰富的工夫阐释,宜加发掘。四书学成为一个完整体系,虽成于南宋朱子之手,但作为文本的四书,则远在先秦即已成书。宋代四书学含括的成圣修养工夫,需要回到《四书》文本理解。就修养成德而言,曾子释孔子之道为“忠恕”(《学而》),成德成圣之工夫,可自“忠恕”入手。依照典范式的诠解,“忠”是“尽己”,“恕”为“推己”[8](第6册p96)。“尽己、推己”这两方面,都是朝向成圣成贤来建构儒者自身的主体性(包括道德主体的修养、道德实践的进行、道德境界的提升等),内向于人之身心做工夫,非外在对象性的知识学上的认知。故须主体返身内求于己,以期获得身心体证,这亦即曾子所谓“吾日三省”之省察工夫与“不出其位”的艮止之道。《大学》《中庸》所谓“慎独”,子思、孟子所谓“诚”与“思”[15](p29),实际上是宋代理学家成圣工夫的源头活水。

其二,四书学中圣人可学之观念,已成宋儒共识,《四书》成圣之“学”的内向工夫,也为宋儒继承和拓展。周敦颐言“圣人可学”之关键在“一”。“一”是内向收摄的修养方法,即“一者,无欲也。无欲则静虚动直,静虚则明,明则通”[14](p31),是实践主体通过内省达到道德的自觉。程颐谓“圣人可学而至”的关键是依据未发之“静”来“约其情”,如此“始合于中正”之境[7](p577),以人本然内在未发之“静”,对已发之“情”的收摄之表述,显然与其师说相近。南宋朱熹亦从“学”言成圣工夫,以为“学者大要立志,才学便要做圣人”,在批判“世俗之学”时,强调圣贤之学在于“直是真个去做,说正心直要心正,说诚意直要意诚”[8](第14册p281),正心、诚意是《大学》中内省工夫,既指德性培育、修习的笃实,也是指道德自觉的当下省察,是从内向之诚静工夫而言。

事实上,其他理学家群体同样有此种内向性的“反求”工夫,展开了内向工夫的阐释。周敦颐首先认识到贯穿天道之理与人道之静的内向工夫。他说:“诚者,圣人之本”“诚,五常之本,百行之源也。”[14](p13,15)从人道而言,诚是成就宋儒内圣之境的仁义忠信之“性”。诚身就是彰明本然善性,所谓“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中庸》)。“反身”旨在复性,是入圣域之基,故“圣,诚而已矣”“圣人之道,仁义中正而已矣”“诚,无为”“寂然不动者,诚也”[14](p15,18-19)。此皆承继《中庸》之说,乃从天道言诚,以返求身心的省察以合天道运化的理则。这种理则即简帛《五行》篇所云“仁义礼智圣”之“圣”①韩国学者金秉骏指出,郭店简《五行》篇中“圣”有神性之意,但“五行”之德与“四行”之善是天道与人道间的区隔,五行与四行差别在于包含了“圣”,圣是联通天—人的枢纽。到马王堆帛书《五行》篇“五行”顺序的调整,“圣”字原始神性意义逐渐消失,“圣”成为规范人类社会的人文主义道德概念。见《郭店楚简〈五行〉篇中的“圣”和“乐”》,载《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科版)》,2006年06期,第59—61页。和《中庸》所言“至诚无息”,其与孟子“反身而诚”之义相同。所以张载指出:“儒者则因明致诚,因诚致明,故天人合一,致学而可以成圣。”[16](p65)故圣人实际上尽“天下至诚”,能尽人、物以至于“赞天地之化育,……与天地参”(《中庸》),诚如陈淳所言:“诚者,……惟圣人乃可当之。”他总结指出:自本体而言,“诚是就自然之理上形容出一个字”;自发用而言,“诚字与忠信字极相近”,即“就人用工夫上说”[17](p32-33)。成圣关键在内向本心的道德操持,成圣的工夫也就自然归于心处做,“学”就是“使人求于内”[7](p319)。促使本然的道德心得以挺立,则外物纷扰之“诱”便战胜,“且收拾身心,向里作些功夫。”[8](第21册p1285)。内圣观与内向工夫的沟通,就是从体上逆推发用。对此熊十力曾评价说:“其(宋儒)学主反己,而天下之理得。……反己二字,确是孔孟最上一着工夫,宋儒能寻此血脉,而勿失之。”[18](p197)从四书体系捻出“反己”,乃宋儒成德修养工夫的关键。四书学所强调的并非外向性的“方人”,而是实践主体内心的拷问和道德自觉的当下判断,故内向反己是成圣之关键。

(二)宋儒内圣可能之证成
理学建构强调道德本心的扩充,即实践主体自觉地展开、呈现道德本能,以发展其德性人格。这是儒学传统中的内圣之学,其最高目标就在成圣为贤。而其具体落实之步骤,则在切实的工夫上面。宋代理学家的成德,终点虽是圣贤志业,然其前提却在修习工夫上面。故进一步就是考察道德省察从何具体工夫入手。

《四书》富含省察工夫,理学家依据此拓展出宋儒“学”以成圣的工夫论。就《四书》而言,强调内在的心性之仁①孔子所建立的儒学,除了整理强调治术的《五经》,这是他“述”的继承,还有他将“仁”作为儒门学术的新发展,这是“作”的发明。比如明儒李中就指出:“孔门,求仁之学也”(见黄宗羲:《明儒学案》卷五十三,中华书局,2016年版第1270页)。,“仁”学之义指向的是内省的德性圆满②如夫子释“仁”曰:“克己复礼为仁。”克己就是伏除己心的私欲,是于身心上下功夫。“仁”字构型反映出在此意义上的特征。郭店简仁字为“pagenumber_ebook=142,pagenumber_book=142”,从字型看,“仁”自首先是对身心的关注,是关注个体“身/心”的“成己”一面;其次,仁字“忎”的构型反映出“人/我”关系,即“仁”字包含着“成己”与“成人”两个方面(参考梁涛:《郭店竹简与思孟学派》,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64—68页)。,它区别于《五经》所强调的礼乐典章。故在《四书》中,宋代儒学注重在人的身心用力,而非外在对象性的知识学上的认知,主张从反身、内求获得身心之悟。《论语》“吾日三省”之省察、“不出其位”的艮止之道③关于艮止之道与工夫论,可参考张子峻,殷慧:《〈周易〉“艮其背”与宋儒主静思想析论》,载《湖南大学学报》(社科版),2017年第1期。,《学》《庸》“慎独”,子思所谓“诚、思”,孟子之“养心、养气、尽心”,皆与其反向内省之义同。

在理学家那里,内圣观所对成圣工夫,是基于内向于道德本心上的返归与体证。前儒言:“宋学注重体认,于人生日用践履间,修养工夫最紧切。”[19](p556)道德性的修己,是以个体的内向实践工夫而非外在逐物完成,故内向求理“可以至于圣人”,“求理”之学的关键在“反躬而已矣”[7](p316)。反躬即追索内在根源性的价值本体并与之合一,这是道德主体实现内圣的体现。

宋儒论成圣成德,皆由本体与工夫两面而言。所谓“进修之术……莫先于正心诚意”,而“诚意在致知,致知在格物”[7](p188)。故其常以“穷理尽性”的“格物”论成德,二程论“治天下国家必本诸身”,强调以“格物”实现“修身”,他说:“格犹穷也,物犹理也。”“格物”即“穷理”,穷理以修身,“不穷则不能致”,所格、所致的就是为人做事的道理,故“格物者适道之始,欲思格物,则固已近道”,其关涉道德的养成,因而是“以收其心而不放”的内向工夫[7](p316)。故以“穷理”释“格物”,就不再是格“性外之物”。因为格物是就“事”上琢磨,则向来以“格物”为外向的判定④冯友兰认为以朱熹为代表道学家之功夫论,是以“格物致知”为特征的“外向型工夫”(见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788—791页)。,实为对格物修养工夫的片面认知。格物穷理目的为“近道、适道”,体道的内向活动虽具“外”过程,但格物穷理之总体阶段⑤“外”的阶段主要是程子对“格物”的举例,二程说:“穷理亦多端,或读书讲明义理,或论古今人物别其是非,或应事接物而处其当,皆穷理也”(见程颢、程颐:《二程集》,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188页)。朱子《经筵讲义》继承了这一说法。案:程子虽以“读书”“应接事物”等“外向”为格物,不过,其“讲明道义”“别其是非”、思“处其当否”,皆无法离开反思和省察,所以总体地看,格物穷理之工夫,当是以外向之手段而行内向的省察工夫。,仍是内向的省察。因为格物所致之知、所穷之理,是道德性的良知与天理,只有内省才能真正地体察身受。

那么,成圣之道如何求?理学家认为圣人之道俱载《四书》,学人只需要从中领会。这种领会是对道德知识而非经验知识的领悟,因此不仅需要以心体之,还需以身验之,以印证圣贤之意。故成圣关键是体圣人之道:“少能体即贤,尽能体即圣。”[7](p96)道则在《四书》中,朱子说:“《论》《孟》之书,学者所以求道之至要。”[8](第7册p11)以至朱子门人陈淳宣称:“《四书》者,实后学求道之要津。……学者即此据依不支不蔓,而直从容于圣门之入。”[20](p711-712)至明初,薛瑄甚至认为朱子编订阐释的四书学“发挥先圣贤之心,殆无余蕴”[21](p1025),学者当依之入圣境。所谓内圣,实际是道德自我呈现的完满之境,故“成性则跻圣而位天德”[16](p71),本性饱满则入圣域。故反躬、成性,便为阶入圣域之工夫。

《四书》的修习方法,乃引导道德修养的知识。其内省工夫,进一步发展为宋儒“静、敬、收摄、涵泳、向里、腔子里”等“反己”工夫。返己是就外物诱发之欲而言,透过不断省察,使此心返归于生而之静,一旦此心主宰自我意识,就能悉察所应事事物物的是非曲直,由此加以道德决断,当其呈现出来价值决断,就是实践主体的“良知本心”以及格物工夫,从而把《五经》强调的社会治理之事功,纳入《四书》含括的道德修养领域。由体证《四书》中的内圣之道,实现《五经》所求事功,即“四子,六经之阶梯”[8](第17册p3450),就是将政治建筑于道德内核之后,为政治实践的正当奠定基础,将圣人观、工夫论与社会治理联系起来。

总之,宋明儒认为精勤于内,由行至知,行至深处,默会道体便渐入圣域。自工夫言,收慑意念以返归本性本心,最终冥契天道以成圣成为逻辑上的可能。所以,他们强调始学“须是静坐,静坐则本原定”,以避免本心丧失,此心“要收敛向里面”,否则便“无个着落处”[8](第14册p379)。宋儒考量的外王之治,必须落实在道德培育之中。如果缺乏四书学中内圣确立的普遍善,不向内收摄培植己德,外王也就“无个着落处”,就此而言,从《五经》转向《四书》体现了儒学经世思想的深化。

四、余论
内圣是宋学精神和价值所在,也是开出现实秩序的内在依据:“德冠生民”的道德内核,正为“觉世牖民”的外王事功奠定根基。相较于五经体系中事功与德性并立,宋代四书学体系将作为“德性”的“圣”与作为“事功”的“王”作了内外、体用的分疏。宋儒认为,若不循内圣之“体”,则外王之“术”就缺失依凭和正当。在学术演进上看,内圣以统外王投射于学说之中,就表现为强调“治术”的五经学与强调“治体”的四书学之分别,这也为汉宋学术分野的表征之一。一方面,汉代以来佛、道的挑战,是理学家无法回避的理论之维。倘若蹈袭《五经》以术求治的旧辙,显然无法因应佛、道在心性之形上层面对儒家礼教的摧毁,也无法为任何经验中的政治行动,确立正当性;另一方面,面对失序,儒者的要务就是要为所处社会和个体身心寻求秩序。他们立足《四书》建立的心性之学,不仅致力于实现人的精神安顿,也为人间社会的秩序之实现,建构一个稳固、有序的基础。因此,宋儒展开道德上的重建,以给外在政治秩序和作为存在者之身心安顿,建立实现的前提和基础。在内圣观关照下的内向工夫,则是对道德本心的操持,期由对人心的疗治培育具有道德自觉的执政层,实现外王事功。

但问题是,道德自觉的充盈,是一个长久的修养过程,其得之极难而又失之极易。若道德层面“既难有把握,则治难于久,而乱多于治,盖属当然”[22](第三卷p219)。因此,期待由道德社会的建立来实现国家与社会秩序,尽管还有其现实意义,但将制度层面的典章降格为儒者治平之理的附属物,仅由内圣之路,是否能够从中开出外王,或者说,其所开之外王,是否真正符合“天下治”的政治期许,能否为现实秩序、个体精神安顿提供坚实可靠的保证,则是需要慎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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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I编号]10.14180/j.cnki.1004-0544.2020.06.015

[中图分类号]B22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0544(2020)06-0135-08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宋学源流”(19ZDA028)。

作者简介:张子峻(1988—),男,四川巴中人,湖南大学岳麓书院博士后流动站研究人员;颜小梅,(1994—),女,湖南娄底人,湖南大学岳麓书院哲学系博士生。

责任编辑 罗雨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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