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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的三重界限及其内在矛盾
——基于《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的思考
薛秀军 常培文
(华侨大学 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 福建 厦门 361021)
摘 要: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科学揭示了资本的生产界限、流通界限以及资本本身的界限。资本的生产界限指资本要不断实现自身的价值增殖,就必然要突破自身的生产界限,使其内含的必要劳动趋近于零。一旦必要劳动完全为零,即工人的劳动被完全排挤掉,资本就无法再榨取工人的剩余劳动,无法再实现自身的价值增殖。此时,资本就走向了自身的反面,其对价值增殖的无限追求反而成为否定自身价值增殖的力量。资本的流通界限则由两方面构成,一方面,资本的流通界限表现为社会对产品的“总需要”或“总消费量”对资本价值增殖的制约和限制;另一方面,资本的流通界限还表现为流通时间和流通费用对资本增殖本性的制约和限制。资本要想实现价值增殖,就要不断地提高劳动生产力,不断排挤工人的劳动,由此就形成了资本自身既要吸收活劳动又要排挤活劳动这一现实的矛盾,这既是资本的内在矛盾,同时也构成资本本身的界限。资本作为一种矛盾性的存在,在不断实现价值增殖,不断努力突破自身界限的过程中,必然会走向自身的反面,实现自我的历史性扬弃。由此,资本现实运动的必然指向和根本解决之道只能是走向“共同生产”。
关键词:生产界限; 流通界限; 资本界限
在马克思的视域中,资本不是一种不可突破的“坚实的结晶体”,而是一种历史性的生产关系,有其形成、发展并最终走向灭亡的历史必然性。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马克思分别考察了资本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中的生产界限和流通界限,并将资本的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结合起来,把握和揭示了资本本身的界限,初步揭示了资本走向自我灭亡的内在动因,即“资本不可遏止地追求的普遍性,在资本本身的性质上遇到了限制,这些限制在资本发展到一定阶段时,会使人们认识到资本本身就是这种趋势的最大限制,因而驱使人们利用资本本身来消灭资本”(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年,第390-391页。。同时,马克思也看到,虽然资本会想尽一切办法努力突破这些界限,但是,这些试图突破界限的努力,恰恰使资本与生俱来的内在矛盾和冲突变得更加尖锐与激烈,并最终推动着资本实现自我的历史性扬弃。
一、资本的生产界限
在马克思看来,资本的生产界限指的是资本在生产过程中追求价值增殖所遇到的制约与限制。这是单独考察资本生产过程的一种思维抽象,通过这种思维抽象,能更好地揭示和把握资本在生产过程中的运动规律。
马克思认为:“资本的界限始终是一日中体现必要劳动的部分和整个工作日之比。资本只能在这个界限以内运动。”(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304页。换句话说,必要劳动部分与包含必要劳动部分和剩余劳动部分的整个工作日之间的比例就是资本的生产界限,资本实现价值增殖的生产只能在这个比例范围内运动变化。当这一比例固定时,其对于资本增殖来说就成为一种限制,即资本只能以这种速度获得价值增殖,而按照资本的本性则是需要在更短的时间内获得更快速度的价值增殖,因此这对于资本价值增殖来说就成为一种制约和限制。此外,这一比例反映的是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反映的是生产工具、科学技术、生产流程、劳动者的分工与协作以及组织管理制度等一系列生产要素组合的发展水平。在这一系列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的要素中,生产工具最具有典型性与代表性,其在很大程度上体现着生产力发展的整体水平。为了实现价值增殖,为了不断压缩工作日中必要劳动部分所占有的比例,扩大剩余劳动部分所占有的比例,资本就要不断发展生产力,不断创造和采用最先进的生产工具——在马克思的时代,从工场手工业到机器大工业,再到自动机器体系的建立,资本在价值增殖本性的驱使下,已经在持续不断地推动生产工具变革。今天,在信息互联网和人工智能的时代,这一趋势表现得更为猛烈与突出。并且,由于生产工具背后的支撑因素是科学和技术,所以,资本必然要努力发展科学和技术,不断提高人类对自然的认识水平与改造能力。而在生产工具固定不变的情况下,资本也会通过改变其它要素来提高生产力水平,如采用更有效的生产流程,对劳动者重新进行生产分工,或者探索使用更先进的组织管理制度等。
资本要不断实现自身的价值增殖,就必然要突破自身的生产界限,使其内含的必要劳动趋近于零。在资本的生产界限内,假设工作日的时间长度不变,则随着生产力水平的不断提高,“必要劳动的部分”相对整个工作日所占的比重必然不断下降,与之相对应,“剩余劳动的部分”所占的比重必然不断上升。“资本越发展,它创造出来的剩余劳动越多,它也就必然越要疯狂地发展生产力,以便哪怕是以很小的比例来增殖价值。”(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304页。在这一过程中,必要劳动的存在无疑会成为妨碍剩余价值增加的障碍,会成为资本增殖的限制,因此,“资本的趋势也是要把必要劳动减少到最低限度”(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377页。;但是,当必要劳动降低到较低水平,而剩余劳动相对较大时,“生产力不管怎样提高都越是不可能明显地减少必要劳动;因为分母已经变得很大了”(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304-305页。。对此,马克思在《手稿》中专门举了一个例子,即当这一比例是1/1000时,生产力水平提高三倍,剩余价值才增加2/3000。因此,从更根本上说,只有让“必要劳动的部分”完全为零,资本的价值增殖才能真正突破这一界限。
“提高劳动生产力和最大限度否定必要劳动,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是资本的必然趋势。劳动资料转变为机器体系,就是这一趋势的实现。”(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92页。资本的生产界限趋近于零,需要借助于完全的机器体系来实现,在机器体系的生产中,工人的主要活动在于看管机器,防止它发生故障,“工人不再是生产过程的主要作用者,而是站在生产过程的旁边”(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第100页。。资本为了实现价值增殖,必然要凭借科学和技术不断驱动的机器体系的改进和完善,来不断排挤工人的必要劳动,使其越来越小,最终趋近于零。然而,随着这一过程的发展,“提高生产力对资本来说似乎会成为无关紧要的事情;价值增殖本身似乎会成为无关紧要的事情,因为这种增殖的比例已经变得很小了,并且资本似乎会不再成其为资本了”(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305页。。资本无限增殖的需要,迫使资本发展科学和技术,以在生产过程中不断改进和完善机器体系来不断排挤工人的必要劳动。然而,随着机器体系的不断改进与完善,随着工人必要劳动不断被排挤,资本实现价值增殖反而变得越来越困难,越来越不具有可行性了。因为资本要实现价值增殖必然要占有工人更多的剩余劳动,减少工人的必要劳动,但是,一旦必要劳动完全为零,即工人的劳动被完全排挤掉,资本就无法再榨取工人的剩余劳动,无法再实现自身的价值增殖。此时,资本就走向了自身的反面,其对价值增殖的无限追求反而成为否定自身价值增殖的力量,资本实现了自我的历史性扬弃。当然,资本这种突破自身的生产界限,实现自我的历史性扬弃,并不会自然而然地发生,而是体现了一种发展趋势。因为马克思在考察资本生产界限的时候,他既“把流通过程中一切会使同量资本发生程度极不相同的作用的条件完全撇开不说”,而且也“把一切用现有的生产资料和劳动力可以直接而有计划地实现的更合理的结合撇开不说”(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703页。。通过对这些条件撇开不说,马克思能为我们更好地揭示资本在生产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发展趋势和规律。从资本的现实运动来看,资本的生产界限不仅要受到流通过程,还要受到社会道德、法律、传统习惯等各种因素的影响。因此,此时所揭示的资本的生产界限,实质上只是对资本增殖在生产过程中的一种思维抽象,这种思维抽象有助于我们更清晰准确地了解资本在生产过程中的运动规律,把握资本的发展趋势,但是它在现实生活中的展现,则要受到很多现实条件的制约与限制,需要我们立足现实条件的变化而不断从抽象上升到具体,不断以此去具体审视和把握资本的现实运动。
此外,必要劳动是资本的生产界限还体现在,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缩短意味着劳动力价值的降低,而价值增殖的实现则需要在流通流域存在足够的购买力;然而,占社会主体的劳动者恰恰因为劳动力价值的降低而缺乏这样的购买力,这进一步构成了资本的内在界限。
二、资本的流通界限
在《手稿》中,马克思撇开了资本流通过程中的各种条件和要素,单独考察了资本的生产过程,揭示了资本的生产界限。在这之后,马克思又使用同样的方法,考察了资本在流通过程中的发展规律,揭示了资本的流通界限。
资本完成生产增殖后,以产品的形式存在,这些产品只有全部售出才会最终实现资本的价值增殖。当资本表现为产品的存在形式时,资本的价值能否顺利实现增殖,不再取决于产品的生产过程,而是取决于产品向货币的转化过程,取决于流通过程。在流通过程中,资本的价值增殖也会遇到一定的限制和制约,这些限制和制约,就构成了资本的流通界限。
一方面,资本的流通界限表现为社会对产品的“总需要”或“总消费量”对资本价值增殖的制约和限制。由于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的目的是获得产品的交换价值而不是使用价值,当新生产的产品无法全部卖出时,资本的价值增殖就不可能真正实现。此时,正如资本价值增殖在生产中遇到的限制因素一样,其在流通中也遇到了限制因素。在简单流通中,由于产品数量小于需求,产品之间或者产品与货币之间的差别仅仅是形式上的差别,因此可以用产品的价值量作为交换依据;但是,在资本为了追求无限价值增殖而不断扩大再生产的条件下,由于产品数量过多,完成交换的决定因素已经不再是产品的价值量,而是社会对该产品的“总需要”,也就是“总消费量”。“这一次,这个矛盾不再像在[简单]流通中那样,只是表现为单纯形式上的差别,而是表现为:由使用价值来估量产品,在这里被断然规定为由交换者对该产品的总需要,即由总消费量来估量产品。”(1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386页。当产品的数量超过社会对该产品的“总需要”时,超过“总需要”部分的产品就无法卖出去,也就无法顺利完成价值增殖。此时,社会对产品的“总需要”就成为决定产品价值增殖的决定性因素,成为资本在流通过程中完成价值增殖的制约和限制因素,成为资本的流通界限。
另一方面,资本的流通界限还表现为流通时间和流通费用对资本增殖本性的制约和限制。资本为了实现自身的价值增殖,必然要不断扩大社会对产品的“总需要”或“总消费量”。为此,“资本的趋势是(1)不断扩大流通范围;(2)在一切地点把生产变成由资本推动的生产”(1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388页。,一方面,资本只有不断扩大流通范围,才能增加社会对产品的“总需要”,因此,资本必然具有持续不断的全球扩张的冲动,并由此导致了世界市场的建立;另一方面,资本还必须要消灭一切落后的以使用价值为目的的生产,从而建立起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建立起由资本推动的生产,因为任何以使用价值为目的的生产都会减少社会的“总需要”或“总消费量”。然而,要想在不断扩大的更广阔的地域范围内进行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进行更大范围的流通,必然要降低流通费用。“某种个别的产品也许由于运输费用而变贵,以致无法交换,——因为该产品的价值同它作为所运产品的追加价值不成比例”,“外国产品昂贵,它们在中世纪消费量不大等等,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造成的”(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519-520页。。影响商品流通范围的决定性因素是流通费用,只有流通费用不断降低,流通范围才会扩大,相应的社会对该产品的“总需要”或“总消费量”也才会随着流通费用的降低而扩大,反之,流通范围则会变小,社会对该产品的“总需要”或“总消费量”也会变小。由此,资本就不得不把一切地点的生产都努力变成由资本推动的生产,并且,同时还必须把这种生产变成本地化生产,以此降低流通费用,扩大社会对产品的“总需要”或“总消费量”。
从整个资本运动的角度来看,“资本流通是价值通过不同阶段所经历的形式变化。为了使这个过程正常进行所经历或花费的时间,属于流通的,分工的,以交换为基础的生产的生产费用”(1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第14页。。流通是在生产的基础上追加的劳动,流通费用是由于“交换”活动而产生的费用。“资本流通不增加价值。流通费用本身并不创造价值,而是实现价值的费用,是对价值的扣除。”(1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第13页。基于一定流通时间而形成的流通费用不是资本价值增殖的积极要素,而是一种资本需要费尽心机想要消除的消极要素。在这一过程中,资本即使不断扩大本地化生产,其也必然要不断进行交换,不断扩大流通范围。由此,流通时间的缩短,流通费用的降低,就意味着商品销售市场的扩大,意味着社会对产品的“总需要”或“总消费量”的扩大。于是,资本的流通界限就进一步表现为流通时间对资本价值增殖的制约和限制。
资本为了实现价值增殖,必然要努力突破这一流通的界限。“资本的必然趋势是力求使流通时间等于零,即扬弃自身。”(1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第17页。流通时间表现为资本在流通过程中的制约和限制,因此,资本就要努力降低流通时间,“力求超越一切空间界限。因此,创造交换的物质条件——交通运输工具——对资本来说是极其必要的:用时间去消灭空间”,资本要借助先进交通运输工具来减少流通时间,进而达到扩大流通范围的目的。流通时间降低的极限就是趋近为零,只有在此时,“资本转化的各个阶段在现实中也像在头脑中那样迅速”,资本的“价值创造就会达到最大限度”。(1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521、537页。
正如资本的生产界限一样,资本的流通界限也只是马克思撇开现实的资本运动的生产过程以及其他社会条件和因素的影响与制约,考察资本运动在流通过程中的一种思维抽象。其在资本的现实运动中,仍然要受到生产过程和其他各种社会条件与因素的影响,不可能被彻底突破,不可能完全为零。因为,一方面,产品的流通总是要消耗费用的,产品由产地到个人消费的过程必然要发生地理空间位置的转移,这种空间转移属于产品的交通运输费用,这部分费用不可能完全为零。另一方面,资本流通界限降低的基本前提是社会生产力的进步和发展,当社会生产力水平不发达时,先进的交通运输工具就不可能被发明出来,资本的流通费用就不可能降低。科学技术进步和社会生产力发展,是资本的流通界限不断降低的基本前提。资本为了实现自身价值增殖,不可能完全排除工人的必要劳动,突破自身的生产界限,以其为前提的资本的流通界限也就不可能降低为零,不可能被完全突破。
三、资本本身的界限
在《手稿》中,马克思分别考察了资本的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揭示了资本的生产界限和流通界限,在此基础上,他又进一步综合考察了资本的整个运动过程,揭示了资本本身的界限。马克思看到,在现实的资本运动过程中,资本的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是客观独立的,生产过程只追求资本价值的增加,而不管价值的实现,流通过程只追求价值的实现而不管价值的增加。因此,在增殖本性的驱使下,生产一定会超过消费的需求,从而造成生产过剩。
资本发展的一般趋势就是忘记和不顾生产的界限与流通的界限,“由此造成生产过剩,也就是使人突然想起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的所有这些必然要素;结果是,由于忘记了这些必然要素而造成普遍的价值丧失”(1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397页。。当资本生产的产品数量超过社会需要时,就会导致生产过剩,超过社会需要部分的产品价值就无法得到实现,当造成普遍的生产过剩时,也就造成了价值的普遍丧失,导致社会经济危机。对此,资产阶级经济学家是不承认普遍的生产过剩的,“像李嘉图这样一些经济学家,把生产和资本的自行增殖直接看成一回事,因而他们既不关心消费的限制,也不关心流通本身由于在一切点上都必须表现对等价值而存在着的限制”(1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391页。,他没有认识到资本在生产过程中实现的价值增殖并不就是资本的现实的价值增殖。当资本在生产过程中的价值增殖无法在流通过程中完成价值实现,即产品无法顺利转化为货币,或者说使用价值的形式无法转化为一般价值形式时,资本不仅不能完成价值增殖,反而还会造成普遍的价值丧失,此时,社会的经济危机就到来了。经济危机之后,资本虽然能够重新开始继续突破自身限制的尝试,但是“它作为资本却遭到一次比一次更大的崩溃。因此很明显,资本的发展程度越高,它就越是成为生产的界限,从而也越是成为消费的界限”(1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397页。。
马克思还指出:“这还决不是问题的全部。生产和价值增殖之间的矛盾——资本按其概念来说就是这两者的统一——还必须从更加内在的方面去理解。”(2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395页。“生产和价值增殖”之间的矛盾是资本的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的矛盾,是生产和消费之间的矛盾,它的外在表现就是社会经济危机;如果从更加内在的方面去把握,就会发现,资本本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矛盾,“资本不可遏止地追求的普遍性,在资本本身的性质上遇到了界限,这些界限在资本发展到一定阶段时,会使人们认识到资本本身就是这种趋势的最大限制”(2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390页。。资本所具有的无法克服的矛盾性恰恰在于,资本本身就是其价值增殖的最大限制。“资本本身是处于过程中的矛盾,因为它竭力把劳动时间缩减到最低限度,另一方面又使劳动时间成为财富的唯一尺度和源泉。”(2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第101页。资本的价值增殖就是对劳动时间的积累,资本用劳动时间作为衡量社会财富的唯一尺度和源泉。资本要想不断实现价值增殖,就必须不断提高生产力水平,采用最先进的科学技术和管理方式,不断降低工人的必要劳动时间,把必要劳动时间缩短到最低限度,同时雇佣更少的工人以便减少工资的支出,进而客观上将整个社会的劳动时间缩短到最低限度。“资本在这里——完全是无意地——使人的劳动,使力量的支出缩减到最低限度。”(2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第96-97页。资本为了实现价值增殖必然要不断排挤劳动,借助于缩短必要劳动时间、减少可变资本以便提高劳动生产率;但是,“资本是死劳动,它像吸血鬼一样,只有吮吸活劳动才有生命,吮吸的活劳动越多,它的生命就越旺盛”(2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第269页。。当资本排挤劳动时,它也无法从劳动中吮吸新鲜的血液,无法完成进一步的价值增殖。一方面,资本要想实现价值增殖,就必须吸收活劳动;另一方面,现实运动中的资本要想实现价值增殖,就要不断地提高劳动生产力,不断排挤工人的劳动,由此就形成了资本自身既要吸收活劳动又要排挤活劳动这一现实的矛盾,这一矛盾内在于资本自身之中,是资本自身无法克服的。
总之,资本价值增殖的最根本界限就是资本本身。虽然资本为了实现自身的无限增殖,必然要通过不断地自我调适以努力突破这一界限,但是每一次突破这一界限的尝试,最终都形成了自身更为强大的否定性力量。对此,在《手稿》中,马克思认为资本现实运动的必然指向和根本解决之道只能是走向“共同生产”。因为,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是以私有制为基础的生产,这种生产方式的私有性决定了“交换”活动的基础性和“交换价值”的重要性。“在交换价值的基础上,劳动只有通过交换才能被设定为一般劳动。而在共同生产的基础上,劳动在交换以前就会被设定为一般劳动。”(2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122页。换句话说,在交换价值的基础上,劳动必须通过交换活动才能得到社会的承认,但是在“共同生产”的基础上,生产资料、生产过程和生产结果彻底丧失了私有性,相应的“交换”活动和“交换价值”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合理性与必要性,劳动一开始就作为一般劳动得到了社会的承认和认可。
如何才能走向“共同生产”?在后来的《资本论》中,马克思对此做了进一步的探讨,认为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向“共同生产”的联合生产方式的转化,是通过资本集中展开的,借助于资本的集中,从中小资本家到大资本家,其生产资料逐步被剥夺,“最后是要剥夺一切个人的生产资料,这些生产资料随着社会生产的发展已不再是私人生产的资料和私人生产的产品”(2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498页。,此时,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才能被“共同生产”的联合生产方式所取代,资本突破了自身的界限,其所榨取和积累的剩余价值转化成为社会公共财富,从而彻底地实现了自身的自我历史性扬弃。
四、立足资本界限的分析勘明当代世界的发展趋势
马克思在《手稿》中关于资本界限的分析,把握了资本自身发展的内在矛盾性和在此基础上自我历史扬弃的必然性。以其反观当下,能更好地透析和廓清现代社会的迷雾,勘定和明晰当代世界的发展方向与未来走势。
首先,资本既不想丧失自身价值增殖的本性,又要不断尝试突破自身价值增殖的界限,就必然要不断调试自身的运动方式,探索和拓展自身存在的空间。从世界范围看,资本的全球扩张仍在继续,把一切地点的生产都变成由资本推动的生产并纳入世界市场还远未结束。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充分利用科学技术和生产力的优势,在不断扩大和不断加深的不平等的国际分工体系中,通过对广大发展中国家的压榨,不仅转移了剥削,而且获取了更多的剩余价值,从而能继续保持自身的相对稳定与繁荣。与此同时,资本主义还会在自身的发展中根据具体社会条件的变化而不断进行自我调整,如资本为了价值增殖必然要发展科学技术,采用最先进的机器设备,特别是在劳动(者)被资本排挤而不得不降低人口出生率,不得不通过各种斗争不断争取和维护自身权利的时候。同时,资本也会为了维持价值增殖,在能够发展科学技术、采用先进机器设备以代替工人劳动的地方,去阻止科学技术的发展,不采用甚至完全拒绝可以代替人力的先进机器设备的使用。在马克思的时代,“在英国,直到现在还有时不用马而用妇女在运河上拉纤等等”(2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第453页。,因为此时维持妇女所需的费用要比马低,“只有在机器的价值和它所代替的劳动力的价值之间存在差额的情况下,机器才会被使用”(2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第451页。。马克思所揭示的这一规律,即便在当下这个科学技术迅猛发展和广泛应用的时代,仍然是适用的。
事实上,“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2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92页。。今天,资本仍然是有效配置资源、发展科学技术、创造和使用先进生产工具和管理方式、推动生产力发展的力量;资本还会从一切方面去探索地球,去探索整个自然界,去探索更为广阔的宇宙,去发现新的使用价值,去创造社会新的需要;资本也会借助分工和生产流程、组织管理等的不断调整变化,不断优化和完善更为精巧同时也更为隐蔽的剥削方式,不断拓展和创设更为便捷也更为有效榨取剩余价值的新领域,塑造和拓展资本逐利的新空间,从而不断维持和扩大对剩余价值的占有,不断去实现价值增殖。资本在世界范围内制造剥削和奴役,形塑和生成一系列的经济危机与社会危机,带来对人的价值的否定,但与此同时,也在世界范围内推动生产力的发展,从而为实现每个人的自由解放提供历史条件。因此,如何科学把握资本的界限,既把握资本的内在矛盾性,又能从具体的现实条件出发,探索如何更好地与资本共存,在有效规制资本的基础上,利用资本推动整个社会的进步和每个人的发展,就成为现代社会必须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
其次,无论资本运作采取了哪些新方式、开辟了哪些新领域、发生了哪些新变化,都无法改变其走向最终灭亡的历史必然性。在今天,资本虽然仍有其存在和发展的空间,仍有其不断变革和更新的更为隐蔽也更为灵巧的剥削方式与手段,仍有其不断占有和攫取剩余价值的更为多元也更为有效的途径与方法。但是,资本每一次对剩余价值的剥削和占有,每一次对必要劳动的排挤和消减,在推动自身发展的同时,都在不断地促使自身走向灭亡。事实上,马克思关于资本界限的思考,从提出到现在的一百多年间,始终在不断地被资本主义发展、被资本为了实现价值增殖而不断调整突破自身界限并由此制造和生成的一系列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自我、阶级与阶级、国家与国家、民族与民族的矛盾和冲突所证明。在这一过程中,资本为了实现自身的持续不断地价值增殖,必然要在世界范围内、在更广阔的领域中,运用各种方式、借助各种途径和方法在现实的物理空间、虚拟的网络空间、个体和社会的精神心理空间开疆拓土,这也必然会使其不断地趋近自己的界限。
为了消除和突破这些界限,资本只能在更大范围、在更广阔领域、运用更新的方式、采用更新的途径、方法和手段去不断探索和开拓。这样一来,一方面表现为一系列更为尖锐、激烈、广泛、普遍的对立和冲突;另一方面,在客观上也必然会在更广阔领域、在更深层次上创造和推动生产力的发展,拓展和深化人与人跨越地域、种族、民族、国家乃至阶级和阶层的更为广泛深入的联系。这些,都既为超越这一以资本增殖为核心的现代社会提供了唤醒民众更好地认知和把握其真实本质的可能性,又为这一超越不断奠基和夯实现实的物质基础,塑造和生成更具有独立性、自主性、更能真正直面自身内在价值和根本追求的解放主体。
再次,由于资本具有发展社会生产力的能力,因此社会主义国家在发展社会生产力的进程中不可能完全拒斥和否定资本;同时,由于资本又具有价值增殖的本性,这就要求社会主义国家不能任由资本自由发展,而是要在社会主义制度框架内,充分发挥社会主义的制度优势,对资本进行必要的限制、规范、引导。“一个社会即使探索到了本身运动的自然规律……它还是既不能跳过也不能用法令取消自然的发展阶段。但是它能缩短和减轻分娩的痛苦。”(3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第9-10页。马克思在《手稿》及《资本论》中对资本的界限及其所反映的资本内在矛盾性及其自我扬弃的必然性所做的分析,对我们深刻理解和把握当代世界的发展趋势,明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历史定位与发展方向,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与价值。这提示我们,既要借助资本的力量,实现社会生产力水平的提高、社会物质财富的丰富、社会生活和社会运作机制的现代化;同时又要尽量避免资本的无限增殖带来的社会发展的动荡、冲突及其对个人发展的异化等。今天,中国通过进一步构建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在规制资本的基础上利用资本,在创造和推动生产力大发展的基础上,通过共同富裕的追求,通过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价值导向,不仅可以切实改善和提高人民群众生活水平,而且在世界范围内不断发挥自身影响,与世界各国共同携手防范、化解、克服资本增殖所带来的种种问题与弊端,通过全球性的广泛联合、对话、协商、协作,努力把控、规范、导引资本增殖的空间、场域、方式、方法,化解、防范其可能带来的种种风险与挑战,以此才能使其更好地为人类发展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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