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出售“凯旋”反导系统及对中东政治格局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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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出售“凯旋”反导系统及对中东政治格局的影响
李佑任 马建光
【内容提要】随着中东格局进一步向“多中心”方向发展，各强权实体借美国战略调整收缩之机，纷纷加大了对中东地缘政治的介入程度。其中，俄罗斯通过向中东国家特别是美国的盟友土耳其、沙特等国推销S-400“凯旋”防空反导系统，依托军事技术合作成功实现了在中东地区影响力扩大和对美有效制衡。在这一过程中，俄罗斯充分把握住了中东安全局势变化带来的契机，妥善处理与地缘政治对手间的分歧，并适时以“军售外交”拉近与中东国家的关系，成功以出售“凯旋”防空反导系统实现了其在中东地缘政治上的优势。
【关 键 词】S-400 俄罗斯 美国 土耳其 中东局势
作为俄罗斯现役最先进的防空反导系统，S-400“凯旋”自问世以来便以强大的对空目标拦截能力而著称，并因此获得了世界各国的青睐。继中国获得首批出口型“凯旋”后，有意采购的国家又有所增加，其中最令人感到意外的便是北约成员国土耳其。2020年1月15日，土耳其国防部长胡卢西·阿卡尔宣布，从俄购买的首批“凯旋”系统将于4—5月间正式列装土耳其防空部队，以加强其防空反导体系；而就在同一天，当媒体再度曝出伊拉克欲购买“凯旋”后，美国务院负责中东事务的第一副助理国务卿乔伊·胡德威胁称，“将可能因此对伊拉克实施制裁”。然而，即便美国挥舞制裁大棒，各国对“凯旋”依然热情不减，特别是美国在中东地区的盟友沙特、卡塔尔、埃及、伊拉克等国都对“凯旋”抱有浓厚的兴趣。这表明俄罗斯已成功将一种防御性武器变成了其施展地缘影响力的战略工具。[1]Виктор Николаевич, Геополитический «Триумф», https://oborona.ru/includes/peri ... 28362/detail.shtml.这股由“凯旋”引发的向心力已经撬动了美国在中东地区的战略布局，拓展了俄罗斯在该地区的影响力及“朋友圈”。
一、冷战后俄罗斯中东影响力下降，军售减少
S-400“凯旋”防空反导系统的出口实际上是一种“军品贸易”——即一切与国家防务相关产品的贸易，它往往超脱于贸易本身，发挥着调节买卖双方的关系、改善战略态势、重塑战略平衡等多方面的作用，是军工强国追求政治、经济、军事和外交利益的重要途径。军品贸易兼具经济属性和政治属性，既服从于一般经济规律，又具有地缘政治特征，特定区域军品市场份额的变化往往是军工强国竞争角力的反映，这一点在美、俄的军火出口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冷战时期，在亚非拉民族解放浪潮的席卷下，埃及、叙利亚、利比亚等摆脱君主专制的阿拉伯国家先后倒向苏联阵营，这些国家也因此逐渐成为了苏制装备的忠实拥趸；而其他中东国家如沙特、土耳其和以色列等美国在该地区的盟友采用的则是清一色的美式装备。从20世纪60年代末起，随着苏联“南下战略”初具雏形，其对中东地区的关注度明显提升。苏埃、苏伊（拉克）和苏叙友好合作条约先后签订，使苏联对中东国家的军火出口达到了高潮——自上世纪60年代末至80年代初，苏联出口的武器中80%是售到中东和非洲地区，而同期的美国军品则更多地流向东亚和西南欧。而且，苏制武器在出售的同时还提供诸多“附加服务”，包括技术转让、操作维护，甚至派遣军官顾问，这都大大增强了苏联对中东地区的影响力，使其在中东地区能与美国分庭抗礼。
然而，由于埃及与美国、以色列恢复邦交及苏联发动阿富汗战争，苏联在中东地区与美国的地缘博弈中开始处于下风，加之在第五次中东战争和海湾战争中，苏制武器在战场上的表现完全被美制武器压制，导致苏制武器在中东地区的销售行情开始下滑。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则因地缘影响力及工业产能的急剧萎缩，致使其军品在中东市场的份额被欧美同类产品所挤压，后者逐渐成为了中东正规武装力量的主流选择。
普京执政后，俄罗斯非常重视军工振兴和军品出口，并努力巩固了与阿尔及利亚、叙利亚等中东传统客户的军贸关系。然而，美国对伊朗实施制裁及“阿拉伯之春”爆发，不断将俄制武器的出口大单“搅黄”，例如：向利比亚出口苏-35S 歼击机、雅克-130 高级教练机因卡扎菲政府倒台而再无下文；向伊朗出口S-300PMU2“骄子”防空反导系统因美国对伊朗制裁而无法签约；向伊拉克出口总价为42 亿美元的武器装备因伊政府对“贪腐问题”的担忧而被取消；[1]“Iraq cancels $4.2bn Russian arms deal over ‘corruption’, ” https://www.france24.com/en/2012 ... orruption-concerns.向叙利亚出口地面武器，由于巴沙尔政府财政困难，无法在短时间内清偿武器款额等等。
上述事例凸显冷战后俄罗斯对中东事务议程缺乏话语权、影响力不足的窘境，与之相对的则是美国“一家独大”主导了中东地区的地缘政治和防务合作议程，这种情势因美国发动反恐战争和伊拉克战争得到了进一步巩固，并在2011年遍及中东的“颜色革命”中达到了高潮。与此同时，俄罗斯在中东地区的战略利益却遭到了严重侵蚀：萨达姆政权的倒台使伊拉克政府高达80 亿美元的对俄债务无法清算；卡扎菲政权倒台使俄利两国在军贸、能源领域的合作完全中断；叙利亚内战则使俄面临着失去中东地区最坚定盟友及在该地区唯一军事战略支点——塔尔图斯港的风险。纵然作为“中东四方”的关键一员，俄罗斯在面对自身利益严重受损时仍疲于应付，这对其在中东地区的军火销售亦产生了不利影响。
二、“凯旋”风靡中东的契机
S-400“凯旋”是俄罗斯“金刚石-安泰”防务集团研制的远程防空反导系统，于2007年开始小批量列装俄军，2012年才首次在纪念卫国战争胜利67 周年红场阅兵式上公开亮相。2015年初，中国与俄罗斯签订了价值30 亿美元的购买合同，成为“凯旋”的首个外国用户。仅过一年，俄将“凯旋”部署在叙利亚境内的举措又使这款装备引起了中东各国的广泛关注，并纷纷表现出购买意向。总体来看，“凯旋”远程防空反导系统在当下之所以能风靡中东，究其根本，是俄罗斯把握住了三个契机。
（一）中东地缘格局中的“美退俄进”
普京于2012年第三次就任俄罗斯总统后，俄在中东事务上开始主动出击，以避免“颜色革命”余波对本国造成冲击以及俄在中东的地缘政治影响力进一步削弱。2013年，俄罗斯通过谈判成功阻止了美国以叙利亚化学武器袭击事件为借口对巴沙尔政权实施打击，主导了在叙化武的后续运输和销毁工作，显示了俄罗斯“托底”叙利亚的决心。在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挑起“颜色革命”事端却无法收拾残局的背景下，俄制止冲突、化解危机的举动彰显了其“负责任大国”的形象，并被广泛视作俄罗斯重返中东的信号，在中东国家间引起强烈反响。
2014年，叙利亚战场局势朝着有利于新兴恐怖力量“伊斯兰国”的方向发展，巴沙尔政权再度告危，而美俄在东欧方向上的全面对峙使俄迫切需要开辟地缘政治博弈的“第二战场”，于是俄罗斯正规军进入叙利亚开展反恐行动提上了俄高层的议事日程。在进行了为期半年的隐蔽准备后，普京在2015年9月28日参加联合国大会期间向美国总统奥巴马透露了俄在叙用兵意愿，但并未得到美国的“重视”；两天后，俄罗斯正式宣布出兵叙利亚，对“伊斯兰国”等恐怖组织实施空袭。从2015年9月30日至当年底，俄军在叙反恐行动日均开销仅为美军在2016年前打击“伊斯兰国”行动的1/4，而俄军战机日均作战飞行架次却是美军的8.5 倍、日均毙伤恐怖分子的数量则是美军的3 倍。[1]王春生、刘娜：《俄军入叙利亚反恐作战主要特点》，载《外国军事学术》2016年第3期，第62—63 页。与俄罗斯的高效反恐行动相比，美国等西方国家提出的反恐方案显得十分苍白无力，俄罗斯则以实际行动向中东国家证明，自己是该地区更可靠的“保护者”，中东地缘格局中的“美退俄进”之势初步成形。
2015年11月，当俄军苏-24M 歼击轰炸机被土耳其F-16C 歼击机击落后，俄罗斯表现出了罕见的克制，除对进口土耳其商品及俄居民赴土旅游做出限制外，再未采取其他报复行动。2016年3月，俄罗斯突然宣布从叙利亚撤出“主要军事力量”，并倡议发起了巴沙尔政府与叙利亚各反对派之间的和谈，展现出努力为冲突降级创造条件、为叙利亚多方和谈“搭梯子”和坚决反恐的意愿。这种政策上的“以退为进”进一步增大了中东国家对俄罗斯的“向心力”。同期，美国的中东政策则因国内总统大选变得愈发不稳定、不明晰，奥巴马政府任期即将届满，其无心也无力将俄“赶出叙利亚”，中东地缘格局中“美退俄进”的趋势在客观上又得到了巩固，俄罗斯再度成为了该地区事务不可或缺的“仲裁者”和“深度参与者”。[2]Michael Kofman, Matthew Rojansky, “What kind of victory for Russia in Syria,” https://eng.globalaffairs.ru/art ... r-russia-in-syria/.
在上述背景下，多数中东国家发现俄罗斯不仅能够提供“公共安全产品”，还能满足它们加强独立防务建设的需求，购入俄制武器亦能在一定程度上平衡美国对自身的影响。俄遂借此成功抓住机会，将“凯旋”等一众新式武器顺势推向中东市场。
（二）土耳其战机击落俄轰炸机助“凯旋”打入中东
2015年11月24日，俄空天军一架苏-24M 歼击轰炸机被土耳其空军F-16C 歼击机以“越境”为由击落，普京总统随即下令向俄罗斯驻叙利亚拉塔基亚军事基地增派一个团的“凯旋”系统，为俄在叙军事行动提供地基防空“保护伞”。命令下达后，俄空天军在一昼夜间将“凯旋”从俄本土运抵拉塔基亚，并于48 小时内完成作战部署。尽管运抵叙利亚的“凯旋”并未配备射程达400 公里的40N6 型导弹，但该行动本身对土耳其及其他北约国家空军起到了非常有效的战略威慑作用，特别是当2016年1月29日俄军更先进的苏-34 歼击轰炸机“侵犯”土耳其领空后，土仅向俄驻土大使卡尔洛夫表达了口头抗议，与其先前击落俄战机之举产生了鲜明对比，也引发了中东国家对“凯旋”入叙所产生影响的广泛关注。[1]Анатолий Цыганок, Война В Сирри, M.Москва АИРО-ХХI, 2016.p.145.
为打开军售出口市场，俄罗斯近年来加大了对“凯旋”的渲染和宣传，称其为“改变游戏规则的武器”，并以欧美等国防务专家对“凯旋”的溢美之词为其背书。[2]Военный эксперт:в США считают С-400 опасными? Огорчу их еще больше，https://radiosputnik.ria.ru/20180119/1512937172.html.自“凯旋”公开亮相起，俄罗斯就宣称其对一般飞机和弹道导弹的最大拦截距离分别为400 和60 公里，远超美制“爱国者”PAC-3 型防空反导系统。然而，实现上述参数的前提是系统必须采用40N6 型导弹，而该导弹直到“凯旋”正式服役11年后的2018年7月才完成国家测试鉴定。[3]Россия завершила госиспытания дальнобойной ракеты для С-400,https://tass.ru/armiya-i-opk/5342051.因此，俄军2015年底部署到叙利亚的“凯旋”被很多业内人士视作是S-300PMU2“骄子”防空反导系统的简易升级版，而这种“新瓶旧酒”般的代号赋予方式在很大意义上是为了“战略宣传”所需。[1]郭衍莹：《S-400 系统与“战斧”导弹的矛盾博弈》，载《现代军事》2017年第7 期，第38 页。
尽管“凯旋”的实际性能指标未必如其宣传的那般出众，但俄罗斯在叙利亚部署“凯旋”的行动，出乎意料地破解了俄制先进武器在中东销售低迷的困境：“凯旋”的首次海外部署“被迫”选址中东，使地区潜在客户有了近距离观察的机会；而俄罗斯敢于将“未配齐部件”的“凯旋”运至海外陌生战场进行实战部署，亦证明了系统本身的可靠性。可以说，正是因为土耳其战机主动挑衅致使俄军战机坠毁，从而使“凯旋”获得进入中东的机会，也使该地区国家对“凯旋”有了直观全面的了解，土耳其也因此与“凯旋”结下了“不解之缘”。
（三）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军事行动产生“广告效应”
自2015年9月30日以来，俄军进入叙利亚对“伊斯兰国”等恐怖组织实施精确打击，多次以战术胜利为巴沙尔政府力挽狂澜。从电视转播画面上全世界都看到了俄制武器在战场上的出色表现，很多新式装备的性能在实战环境下向全球潜在买家展现，对其军售产生了明显的广告效应。普京总统则多次在公开讲话中表示，俄军出兵叙利亚后，希望购买俄制武器的国家几乎翻番，“在门前排起了长队”。
实际情况也的确如普京所言，2016年俄罗斯军工出口总额达到150 亿美元，比2015年同比增长了10 亿美元，成为继能源和粮食出口外俄第三大创汇产业。具体到中东地区，俄罗斯长期是叙利亚最大的军品供应国，俄制装备在叙利亚军火库中占比高达90%；而当2015年7月伊核协议正式签订及俄罗斯与叙利亚、伊拉克、伊朗组建“联合反恐情报中心”后，伊朗便与俄罗斯正式签署了购买“骄子”防空反导系统和“山毛榉-M2”野战防空系统的合同。伊拉克正规军内俄制武器的列装比例不断上升，甚至出现了“美退俄进”的现象——伊军最精锐的第35 装甲旅自2017年开始便以俄制T-90S 主战坦克全面替换保养费用昂贵的美制M1A1 主战坦克，后者已被悉数封存。
在可供出口的俄制武器中，高技术防空反导系统最为中东买家所青睐。通过2011年北约空军对利比亚采取的军事行动，中东国家都意识到了西方国家干预其内政的典型特点，那就是先挑起民众抗议，若不能达到目的就直接派战机空袭。[1]Evan Osnos, David Remnick, Joshua Yaffa, “Trump, Putin, and the New Cold War,”https://www.newyorker.com/magazi ... d-the-new-cold-war.俄世界武器贸易与分析中心的专家指出，利比亚在联合国解除对其武器贸易禁令后未能及时采购俄当时可供出口、最先进的“骄子”防空反导系统，致使该国在北约战机和巡航导弹面前基本处于不设防状态，由此揭示了先进可靠的防空反导系统对国家国土防御的重要意义。[2]Каддафи опоздал с модернизацией системы национальной ПВО, https://vpk.name/news/50905_kadd ... cionalnoi_pvo.html.此后，几乎所有中东国家都看到了缺乏现代化防空反导系统所带来的危机，因此在军购中格外重视引进此类武器装备。这时，“凯旋”在叙利亚实施部署，很快便引起了许多中东国家防务部门的兴趣。其中，并非俄传统盟友的沙特史无前例地表达了购买“凯旋”的强烈意愿，并于2017年草签了相关采购合同。[3]Российская операция в Сирии: военные и политические аспекты,http://rusnext.ru/news/1518398199.
由于俄制武器在叙利亚战场上表现出色，并恰逢时机地迎合了中东国家对先进防空反导系统的迫切需求，才带动了中东最有购买力的沙特、卡塔尔、土耳其等国对俄制尖端军工产品的关注。这些欧美军火的传统买家随后纷纷向俄罗斯发出了求购申请，使“凯旋”一时间风靡中东，更为俄罗斯进一步影响中东地缘政治格局提供了有力抓手。
三、俄罗斯以“凯旋”实现其中东战略意图
“软实力”的提出者约瑟夫·奈指出：“力量转化是国际政治中的一个基本问题，就如高超的牌手即使拿不到一副好牌也能取胜一样，有些国家比别的国家更善于将资源转化为有效的影响力。” [1][美]约瑟夫•奈：《美国定能领导世界么》，何小东等译, 北京：军事谊文出版社1992年版，第21 页。俄罗斯就是这样高超的“牌手”，即便以入叙军事行动为自己重新赢得了在中东事务上的重量级话语权，但俄罗斯在中东地区可以打的牌依旧不多。然而，俄罗斯擅长将手中牌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并在意想不到的时刻果断出手，出人意料地实现自己的战略意图。
（一）把握关切，以“凯旋”巩固俄土关系
土耳其对先进远程防空导弹系统的渴望由来已久，随着叙利亚内战爆发并不断升级，土耳其对加强本国空域安全的关切不断上升，但其空防武器库中最先进的装备是上世纪80年代问世的美制“爱国者”PAC-2 导弹系统，其战术指标已不能满足空防所需。起初，土耳其向其北约盟国美国提出采购需求，希望能够得到更先进的“爱国者”PAC-3 防空反导系统。然而，此举却遭到了来自土耳其在北约国家内部的“死敌”——希腊的强烈反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土耳其与北约达成了一项协议：北约将在靠近叙利亚北部边界的土耳其境内部署“爱国者”PAC-3 系统，并由美国、德国、西班牙、荷兰等北约成员国的军人负责操作，遂行保护土领空安全的任务。该协议有效期为5年，到期后可根据双方协商结果决定是否续签。
尽管这份协议解决了土耳其的燃眉之急，然而土耳其依然想获得“属于自己掌控”的远程防空导弹系统。在与北约达成“爱国者”PAC-3 部署协议后不久，土耳其就采购同类型武器进行了公开招标，结果来自中国的FD-2000 系统胜出。这在北约国家间引发了强烈反弹，美德两国公开宣布将在“爱国者”部署协议到期后从土撤出该系统，土耳其则被迫于2015年以“与北约防空系统不兼容”和“中国拒绝转让技术”为由撕毁了合约，在国际社会间一时声名狼藉。[1]Debalina Ghoshal, “Why didn't Turkey Choose the Patriot?”https://www.defenceiq.com/air-la ... the-patriot-system.
但到了2016年，土耳其“自主采购”导弹一事意外迎来了转机。当年7月15日晚，小股土军以政府“破坏世俗化、损害国家利益”为由发动了军事政变。总统埃尔多安在平息政变后宣称，这是由藏身于美国的“居伦运动”分子遥控指挥的，并就此向美国政府提出引渡居伦本人的要求。美对该要求明确拒绝，导致土美关系骤然“降温”，其影响则持续至今。与此同时，俄罗斯及时抓住机会向土耳其伸出“橄榄枝”，一举理顺了俄土关系。普京总统在政变发生后第一时间指示俄对外情报总局向埃尔多安政府提供政变信息，埃尔多安非常感激并在政变平息仅20 天后就赴俄与普京会面，俄土关系很快实现了正常化。[2]唐志超：《俄罗斯与土耳其关系的内在逻辑与发展趋势》，载《西亚非洲》2017年第2 期，第18 页。
不仅如此，莫斯科还进一步拓宽了双边关系——史无前例地开拓了双方军事技术合作的“新大陆”。[3]Российская операция в Сирии: военные и политические аспекты,http://rusnext.ru/news/1518398199.土军事工业在中东国家间独树一帜，能够独立生产枪炮、舰船等装备，但缺乏远程防空导弹等“高精尖”武器研发能力；而在此方面俄罗斯则拥有雄厚的实力——从1998年到2014年，防空导弹产品占俄武器出口总量的25%，而“凯旋”的制造者“金刚石-安泰”集团则是其中的“垄断级”供应商，并于2017年首次入围全球十大武器制造商（第十位）。[4]Keith Crane, O lga Oliker, Brian Nichipor uk, “Trends in Russia' s Armed F orces,”https://www.rand.org/pubs/research_reports/RR2573.html.两国同样面临着西方世界的围堵，而土耳其有防务需求，俄罗斯有技术储备，在政治、经济、安全利益的驱使下，双方一拍即合：2016年8月，埃尔多安总统在莫斯科与普京总统会面时首次向俄方咨询了购买“凯旋”的可能，普京表示愿意满足相关需求。2017年3月14日，负责俄制武器对外出口的“俄罗斯技术集团”总裁切梅佐夫表示，土耳其准备用俄罗斯银行贷款采购一批“凯旋”防空反导系统，而合同正式协定将于贷款协议签署后对外公布。这是苏联解体以来俄制先进武器首次向位于中东地区的北约国家出口，俄土关系由此也迎来了一个新纪元。
（二）插入楔子，以“凯旋”扩大中东“朋友圈”
在最初得知俄土即将签订“凯旋”采购协议后，美国表面上并未反应“过度”，时任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约瑟夫·邓福德只是表示此事“将引起华盛顿的关注”。[1]400 причин для беспокойства,https://ria.ru/20170725/1499132418.html.同时，美国开始寄望于向土耳其出售同等数量的“爱国者”PAC-3，从而说服其放弃采购“凯旋”；而当2017年12月俄土正式签署供货协议后，美国在抗议的同时开始正式推动向土出售“爱国者”PAC-3系统，并于一年后由国会正式批准了价值35 亿美元的合同，但前提依然是土耳其放弃“凯旋”。
但是，美国并未准确把握土耳其的意图，原因在于“凯旋”和“爱国者”实际上是两种功能不尽相同的武器：“凯旋”侧重于要地防空反导，其相较于“爱国者”配弹种类更多、拦截范围更广，因此能更好地保护关键基础设施；而“爱国者”因射程较近更适合配属在靠近前线的阵位。[2]Matthew Bodnerl, “The S-400 deal, from Russia' s perspective,” https://www.defensenews.com/smr/ ... ussiasperspective/.对土耳其而言，两者都是其亟需的装备，土耳其同时还希望俄美能向其转让相关技术，帮助其实现空防体系自主化建设，这一点显然不能为美国所接受。
而俄罗斯则表现得非常“大度”，不仅接受分期付款，还愿意向土耳其转移相关技术。普京对此公开表示：“对我们而言，联合生产与技术转让等问题与政治无关，这完全是商业实体一级要考虑的问题，俄对此没有任何附加的军事、政治考量和限制。”[3]Маневры вокруг С-400: как российский “Ворчун” Эрдогана с США поссорил,https://tass.ru/mezhdunarodnaya-panorama/6459120.反观美国，其向土耳其出口同等数量且性能并不优于“凯旋”的“爱国者”时，要价不仅多出10 亿美元，还附带“政治条件”，要求土耳其放弃购买“凯旋”反导系统，但遭到土耳其拒绝。对俄罗斯而言，其并不介意土耳其购买后掌握“凯旋”的相关技术，因为比“凯旋”更先进的S-500“普罗米修斯”防空反导系统在2019年6月已完成大部分测试，即将量产并能提前交付俄军。[1]南博一：《俄S-500 反导系统可能提前交付俄军装备,兼具反卫星能力》，澎湃新闻网，https://m.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3770555。
土耳其的做法无疑在中东国家间产生了明显的示范效应，特别是美国的盟友们纷纷效仿：2017年底至2018年初，沙特、卡塔尔和伊拉克的外交人士先后证实，已与俄罗斯就“凯旋”采购事宜进行了初步接触。[2]Багдад ведет переговоры о покупке С-400, заявил глава МИД Ирака, https://ria.ru/20180228/1515437470.html. 这一态势彰显了俄罗斯在中东地区的影响力不断扩大，美国《国家利益》杂志刊文称：“在土耳其花费25 亿美元购买‘凯旋’后，美国才发现它没有对应的武器能够与‘凯旋’相提并论，只能坐等其纵横于国际军火市场，而沙特对‘凯旋’的兴趣则更沉重地打击了美国，它想采取行动却也为时已晚。”[3]“National Interest: l'America rimane a guardare mentre gli S-400 si dif fondono nel mondo,” https://sptnkne.ws/fJur.
俄罗斯借向土耳其出口“凯旋”在地缘政治上取得更大突破。在与土耳其签署“凯旋”供货协议前后，俄罗斯在中东地区的“朋友圈”不断扩大，从中东什叶派国家到逊尼派国家，从“反美国家”到“亲美国家”，都与俄有了密切往来和广泛合作。毫无疑问，“凯旋”就是俄罗斯插入中东的“楔子”，有俄专家表示，“颜色革命”后部分中东国家对俄时常表现出的“蛮横无礼”及对莫斯科立场的忽视，已被“艰难但客气的讨论”所取代，特别是曾经公开敌视俄罗斯且相互敌视的沙特与卡塔尔，两国对“凯旋”毫不掩饰的浓厚兴趣有力促进了其与俄关系逐步迈向正常化。[4]Российская операция в Сирии: военные и политические аспекты, http://rusnext.ru/news/1518398199.
（三）借力打力，以“凯旋”赢得对美博弈主动权
面对“凯旋”在中东的风靡，美国终于不再置若罔闻。2018年6月18日，美国参议院通过了2019年国防预算法案，其中“土耳其参与F-35 歼击机生产”事宜因其采购“凯旋”而被中止。一周后，美国负责欧洲和欧亚事务的助理国务卿韦斯·米切尔向记者表示，阻止安卡拉采购“凯旋”是美土关系中的一项“优先任务”；对任何有意采购“凯旋”的国家，美国都将依据《以制裁反击美国敌人法案》（CAATSA）实施制裁。[1]《美国国务院：阻止采购S-400 是美土关系中的一项优先任务》，俄罗斯卫星通讯社中文网，http://sptnkne.ws/hTbt。
针对美国打压其军火出口，俄罗斯多线出击，巧妙应对。首先，俄罗斯向外界明确其武器出口的基本原则是“防御性、不挑起事端”的。普京总统在2017年俄联邦对外军事技术合作委员会全体会议上表示：“不允许因俄制武器的出口导致任何地区局势出现失衡，俄罗斯开展军事技术合作应能够用于遏制冲突发展，最好是将其遏制于初级阶段。”[2]Путин заявил о важности подготовки квалифицированных военных кадров, https://ria.ru/20170706/1497964300.html.这为俄罗斯向北约及中东国家出口武器提供了逻辑支撑。2018年2月，俄罗斯技术集团总裁切梅佐夫接受《华盛顿邮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如果美国愿意购买“凯旋”以保卫其领空安全，俄罗斯原则上也是同意的。[3]Глава “Ростеха” допустил возможность продажи С-400 США, https://ria.ru/20180211/1514387855.html.
其次，在明确向土耳其交付“凯旋”的日期并继续与中东采购意向国保持磋商的同时，俄罗斯在其传统军贸市场开辟了“凯旋”出口的“第二战场”：2018年10月5日，俄罗斯与印度签署了价值54 亿美元共5 个团的“凯旋”系统供货合同，这使印度成为继中国和土耳其之后“凯旋”的第三个购买国。[4]《印度回应美国因印采购俄S-400 发出的制裁威胁》，俄罗斯卫星通讯社中文网，http://sptnkne.ws/jHev。 迄今为止，多数“凯旋”购买国和购买意向国均与美国关系密切，俄罗斯巧妙利用这一点加大了“凯旋”的推销与宣传力度，迫使美国对其盟友逐一发出“制裁警告”，致使美在中东外交上顾此失彼、应接不暇。此时，美国的制裁更像是为“凯旋”打了一则免费“广告”，而更多希望实现防卫自主的国家也都争相向俄求购“凯旋”。
最后，俄罗斯向中东国家推销“凯旋”的行为与该地区政局变化形成了“良性”互动，在扩展俄制武器销售渠道的同时进一步削弱了美国对中东地区的影响力。2019年9月，土耳其АDA 公司的民调结果显示，土耳其近75%的民众赞同购买“凯旋”，同时94%的受访者称美国为“敌对国家”。[1]《调查：近75%的土耳其人赞同购买S-400 系统》，俄罗斯卫星通讯社中文网，http://sptnkne.ws/9S3a。瑞典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专家西蒙·维泽曼总结道：“购买‘凯旋’对埃尔多安而言值得自豪，因为其并未在美国面前屈服，表明土耳其是‘独立主权国家’，可以向美国和北约发出挑战。” [2]《专家解释为什么俄罗斯S-400 受他国欢迎》，俄罗斯卫星通讯社中文网，http://sptnkne.ws/8bXE。
《普京的任务：弗拉基米尔·普京执政20年总结》一书中曾指出：“一个好的柔道运动员从来不只靠自己的力量蛮干，他的战略是分配己力，以对手之力打击对手，以退获胜；普京将俄罗斯明显的地缘政治对手描述为‘合作伙伴’，即是领会了地缘政治博弈中参与者间的相互关系。”[3]Олег Матвейчев, Павел Данилин, Алексей Мартынов, Миссия Путина.Итоги двадцатилетнего правления Владимира Путина, p.15, https://regnum.ru/uploads/docs/2 ... 97792971548871.pdf.俄土两国曾是势不两立的对手，但两国在“凯旋”防空反导系统上的技术合作却让彼此都获得了“双赢”：埃尔多安在国内政治中笼络了人心，提升了土耳其在中东地区的声望；俄罗斯则借此在北约国家内部制造了分歧，使土在相关地区安全事务上更依赖俄，并由此获得了潜在的地缘政治红利。[4]Matthew Bodnerl, “The S-400 dea l, from Russia’s perspective,” https://www.defensenews.com/smr/ ... ussiasperspective/.这种范例对希望摆脱美国干涉、实现独立防务采购的中东国家具有相当的吸引力，加之美制产品“爱国者”PAC-3 在2019年9月应对胡塞武装空袭时的“拙劣表现”，使得“凯旋”的求购名单进一步增多，提升了俄罗斯的地区影响力，帮助其在对美博弈中占得先手。
四、结 语
当然，俄土之间关于“凯旋”的交易目前仍存变数，特别是今年2月份以来，其双边关系一度因伊德利卜军事冲突而“降温”。为避免“凯旋”交易发生变故，土耳其国防部已向美国重新提出在靠近叙北部边界的土境内部署“爱国者”系统，美国尽管对土耳其在伊德利卜问题上的立场表示支持，却也尚未做出相关部署决定。[1]《五角大楼：美国尚未决定在土耳其境内部署爱国者导弹》，俄罗斯卫星通讯社中文网，http://sptnkne.ws/B2gD。与此同时，土耳其购买的第一批“凯旋”原定于今年4-5月间正式列装，相关工作已因新冠疫情影响而被迫延后，并影响到了土购买第二批“凯旋”的计划。此外，当下“凯旋”的出口用户依然只有中国、土耳其和印度，而中东众多采购意向国依然在观望中。即便如愿与中东其他国家签订协议，“金刚石-安泰”集团目前的产能也远远不够，毕竟印度2018年与俄罗斯签署的协议按计划也要到2025年才能供货。
不过，令人颇感意外的是，今年在“凯旋”的觊觎者中还多了一个美国：6月底，美国共和党参议员约翰·图恩就美国2021 财年《国防授权法案》提出了一项修正案，拟使用美国陆军的“导弹采购经费”来购买土耳其已获得的“凯旋”。这也不是美国首次通过苏/俄制武器的拥有者来间接获得相关装备了——早前，美国就曾向乌克兰采购了两套S-300P 防空导弹系统以获取“金刚石-安泰”集团相关产品的技术资料；这一次，美国想如法炮制，自认为此举既可缓解美土关系、使土耳其重新参与到F-35 战机的生产和采购环节中，又能掌握俄制先进防空反导系统技术并找出破解之道，可谓一举多得。然而截止到目前，俄土两国均对美方的“建议”予以了驳斥，土耳其执政党——正义与发展党的新闻秘书奥马尔·切利克在“图恩提案”公布后不久就表示，土耳其向第三国出售“凯旋”没有法律依据，土耳其作为“最终用户”也没有理由转售“凯旋”。而俄罗斯方更是对“图恩提案”嗤之以鼻，俄外交部第四欧洲司司长皮利普松就表示，美国的做法再次证明，其始终坚持通过“压力、公开要挟甚至是直接威胁”的手段来实现狭隘自私的目标而不愿在谈判桌旁举行真诚的对话，表明美国不接受任何国家施行真正独立的、符合本国利益的外交政策；[1]《俄外交部就美国意图从土耳其买走俄S-400 防空导弹系统作出评论》，俄罗斯卫星通讯社中文网，http://sptnkne.ws/DeqP。俄方同时还表示，即使美国成功从土购得“凯旋”，也无法获取包括系统算法、雷达运维参数等在内的“凯旋”核心技术——它们都被锁定在无法破解的芯片内。[2]《俄将军：美国从土耳其购买S-400 导弹也无法获取核心技术》，俄罗斯卫星通讯社中文网，http://sputniknews.cn/politics/202006301031722506/。
尽管围绕“凯旋”的出口屡现波澜，但必须承认的是：自俄罗斯开放“凯旋”的外销渠道后，该型装备的出口已为俄获得了超过百亿美元的经济收益，而更重要的是：通过向中东地区推销“凯旋”，俄罗斯在与美国的地缘政治博弈中取得了重大胜利。俄综合国力与美相比处于绝对劣势，但能源经济和军火出口却是俄长期以来的“传统优势项目”。因此在与美国博弈中，俄罗斯扬长避短、灵活布局，巧妙将优势项目有机耦合，瞄准时机打出了“多边外交+军火出口+能源合作”的“组合拳”，并以对外军事技术合作为主线在中东地区主动“造势”，纵横捭阖，产生了显著的地区影响力。
鉴于“凯旋风”在中东地区的“蔓延”，不难看出俄罗斯向中东国家特别是美国传统盟友推销“凯旋”，使俄制高精尖武器及相关技术成为促进俄与中东各国关系的增量因素，同时削弱了美国中东地区盟友对其的安全依赖及以美国为核心的“安全同盟”，取得了在中东地缘政治及寰球对美博弈上的重大突破。俄《国防》杂志刊文指出，“凯旋”作为一种防御性武器却在地区乃至全球范围内引发了地缘政治的碰撞与博弈，其出口还成为了国际政治中真正结构性转变发生的先兆与象征——美国和北约即使以伙伴关系及地缘政治影响来施压，还是有国家（特别是华盛顿的盟友）愿意购买俄制武器，这本身就说明美国与北约在地缘政治上独占鳌头的时代已经结束。[1]Виктор Николаевич, Геополитический «Триумф», https://oborona.ru/includes/peri ... 28362/detail.shtml.
俄罗斯的军品贸易从来都是一种政治，但其政治色彩本身并不外露；俄罗斯固然把军贸当作调整国际关系、推行军事与外交战略的重要工具，但又不会像美国和苏联一样，用意识形态和政治目的来“绑架”购买国。这种“无心插柳”式军贸反而更能在地缘政治上取得意想不到的突破，而以“凯旋”为代表的俄制尖端武器装备和相关技术，就是俄罗斯当前最有力的战略工具。向中东国家推销“凯旋”的行动已逐渐且必将深刻影响世界主要大国间地缘政治博弈方式，俄罗斯也势必将继续采用类似的“外柔内刚”方式进一步获取地缘政治红利，巩固国家安全和地区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