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局势转圜下的韩美联合军演及其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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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岛局势转圜下的韩美联合军演及其影响
吕春燕 王 瑞
【内容提要】长期以来，朝鲜核导开发与韩美联合军演，不时加剧半岛紧张局势并恶化地区安全态势。在2018年半岛局势转圜的背景下，韩美两国部分暂停或是压缩了以实兵演习为主体内容的大型联合军演；朝鲜也宣布将不再进行任何核试验和洲际弹道导弹发射，并对韩美联合军演采取了较为灵活的应对方式。此外，区域内大国关于韩美联合军演的不同政策主张，也体现了彼此间在半岛事务上的战略博弈。展望未来，暂停韩美联合军演，不仅是推动半岛局势进一步缓和的主要抓手与实施路径，还将是半岛无核化进程中的一个重要参照。
【关键词】半岛局势 韩美联合军演 朝鲜核导开发 地区安全 “双暂停”
韩美联合军演是冷战格局下朝鲜半岛南北对立的产物，最早可追溯到1954年由联合国军司令部在韩国组织实施的“焦点透镜”演习。作为同盟框架下韩美双方军事合作的基干，联合军演既是半岛局势演变脉络的内涵构成，更是半岛局势稳定与否的重要参照。对于韩美两国而言，除了检验和提升双方军队的作战能力之外，联合军演还具有传递特定“政治信号”的功能。因此，自2018年半岛局势转圜以来，韩美联合军演亦随之发生部分调整，其规模、性质和频率正与半岛局势的发展走势交织在一起。
一、朝鲜核导开发与韩美联合军演
长期以来，在半岛南北双方严重对峙的背景下，韩美联合军演的规模不断扩大，种类日趋繁多。目前，韩美联合军演主要以“关键决断”、“鹞鹰”与“乙支自由卫士”三大军演为代表，具有战略武器多、演习科目多且针对性强的基本特点。
通常情况下，韩美两国每年都是在春季相继举行“关键决断”与“鹞鹰”联合军演，在夏季举行“乙支自由卫士”联合军演。其中，“关键决断”始于2007年，是以计算机模拟为主的指挥所演习。“鹞鹰”始于1961年，是动用实际兵力和装备的实兵演习。此外，在“鹞鹰”军演中，韩美两国每逢双数年还会加入“双龙”两栖作战演习，且从2009年起加入“超级雷霆”大规模空中作战演习。“乙支自由卫士”始于2008年，由以国民参与为主的反恐救灾演练、计算机模拟兵棋推演、大规模实兵演练等内容组成。相较于“鹞鹰”的大规模实地战术演练，“乙支自由卫士”更侧重于联合军演的防御性。
对于韩美两国而言，上述三大联合军演均是以朝鲜半岛爆发全面战争为假想前提的，旨在提升双方对朝鲜的遏制与威慑能力。朝鲜方面自然对韩美联合军演怀有强烈不满，始终视之为敌视朝鲜的威胁性举动。冷战后，韩美两国不断扩大联合军演的规模，其对朝进攻的实战性越来越强；朝鲜则基于国民经济及常规军事力量的滞后状况，转而选择了一条“非对称”对抗的核导开发道路。结果，“双方都坚信只有拥有足以毁灭对方的军事威慑力量才能获取本国的安全。然而，这种相同的思维逻辑事实上已导致朝鲜半岛无核化与和平稳定的努力屡受挫折”，半岛局势不时出现“痉挛性紧张”。 [1]刘江永：《朝鲜半岛局势与东北亚可持续安全》，载《东北亚论坛》2016年第3期，第3页。
特别是在2016、2017年里，一方面，朝鲜先后3次进行核试验与多次试射导弹；另一方面，韩美两国不断扩大联合军演的实战化程度和演习规模来威慑朝鲜。在这一过程中，朝鲜核导开发与韩美联合军演相互“刺激”，从而导致半岛紧张局势呈“螺旋式”上升。一定程度上，朝鲜核导开发与韩美联合军演已在军事安全层面上形成了“一对一”的对抗态势。例如，在2017年3月1日至4月3日实施的“鹞鹰”联合军演中，美军出动了“卡尔·文森”号核动力航母、B-52战略轰炸机、F-35B战斗机等战略武器，韩美双方首次实施了针对朝鲜半岛制定的“5015”作战计划，重点演练了对朝鲜重要目标及核导弹设施进行“先发制人”的精确打击行动，军演规模创下历史之最。对此，朝鲜方面接连通过试射导弹来抗衡。3月6日，朝鲜在平安北道铁山郡东仓里一带试射了4枚弹道导弹。4月5日，朝鲜在咸镜南道新浦一带向半岛东部海域试射1枚弹道导弹。
同样，2017年8月21—31日，韩美两国举行“乙支自由卫士”联合军演，共有5万余名韩军和1.75万余名美军兵力参加。对此，9月3日，朝鲜进行了第六次核试验。9月15日，朝鲜在平壤市顺安一带向东部海域试射1枚弹道导弹。11月29日，朝鲜又试射了“火星-15”型洲际弹道导弹。
事实表明，不论是朝鲜还是韩美两国，通过核导开发或是联合军演的方式均未能摆脱安全困境。朝鲜在进行核导开发过程中还受到了国际社会日趋严厉的制裁，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面临重重困难；而韩美两国也未能通过联合军演来实现有效威慑与遏止，自身安全无法得到切实保障。对峙双方在政策上的认知偏差与行动上的“恶性”循环，只能导致半岛紧张局势不断加剧。如果朝鲜和韩美两国不能保持克制或出现误判，半岛地区是存在“擦枪走火”危险的，乃至再次陷入战争深渊。
或许正因为如此，朝鲜核导开发与韩美联合军演之间的对抗态势近年来虽在整体上“愈演愈烈”，但也存有缓急节奏变换。例如，2017年5月上台执政的韩国文在寅政府已着手探索与朝鲜开展对话的可行性，力图运用包括对话在内的多种手段来应对朝鲜核导问题并改善朝韩关系。当年7月6日，文在寅在德国柏林科尔伯基金会应邀发表演讲，介绍了其“半岛和平构想”，主张实现无核化并签署朝鲜半岛和平协定，建议停止军事分界线的敌对行为及举办朝韩首脑会晤等。 [1]《文在寅结束德国访问即将返韩》，韩联社，2017年7月9日, http://chinese.yonhapnews.co.kr/ ... CK20170709000900881。 与此同时，朝鲜方面尽管没有放弃核导开发，但是也逐渐降低了导弹试射的频度，自2017年9月第六次核试验到2018年1月末为止，仅在9月15日和11月29日发射导弹，远远低于2017年1—9月共16次试射的频度。 [2]涂波等：《“双轨并行”和“双暂停”思路对朝鲜半岛“双推迟”局势的影响》，载《当代韩国》2018年第2期，第51页。
显然，文在寅政府的对朝对话政策主张，以及2017年年底朝鲜放缓核导活动，为2018年半岛局势转圜做了铺垫。
二、联合军演调整与韩美政策磋商
基于联合军演的视角，如何适应半岛局势转圜，最终为实现半岛无核化、建立半岛和平机制提供支撑，是韩美两国政府需要密切磋商的政策课题。
2018年初韩国平昌冬奥会的举行，为实现半岛局势转圜带来了契机。2017年11月13日，联合国大会一致通过了《奥林匹克休战决议》，敦促会员国在平昌冬奥会前后停止一切敌对行为。2018年1月1日，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发表新年贺词时表示，朝鲜有意就派遣代表团参加平昌冬奥会事项与韩国举行会谈。1月9日，朝韩高级别会谈在边境板门店韩方一侧“和平之家”举行，就冬奥会相关事宜展开磋商。2月9日，朝鲜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委员长金永南率领高级代表团访问韩国并出席冬奥会开幕式。
为了营造有利于平昌冬奥会以及朝韩对话的氛围，2018年1月4日，韩美两国总统举行电话会谈，特朗普接受文在寅有关平昌冬奥会期间不实施韩美联合军演的提议，并表示支持朝韩对话。1月5日，韩美联合司令部对外宣布将在平昌冬奥会之后实施“关键决断”和“鹞鹰”联合军演。
在推迟近一个月之后，2018年4月1日，韩美两国正式启动了“鹞鹰”联合军演。此次演习共有1.15万名美军和30万名韩军参加，于朝韩首脑会晤前夕的4月26日基本结束。其中，作为“鹞鹰”军演的一部分，在4月1—8日举行的“双龙”联合登陆演习中，美军首次在半岛海域出动了两栖攻击舰“黄蜂”号（LHD-1）和“好人理查德”号（LHD-6）。此外，韩美两国又于4月23日启动了“关键决断”联合军演，并于4月27日暂停一天，后于5月3日结束。与2017年相比，上述韩美联合军演的时间均有所压缩，演习内容亦低调进行，且尽量避免对外公开演习场景。显然，这些调整变化均是为4月27日举行的朝韩首脑会晤营造所需的和谐氛围。
经过一系列前期准备，半岛局势在平昌冬奥会后进一步发生转圜。2018年4月27日，韩国总统文在寅与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在板门店举行首脑会谈。双方在会后发表的《板门店宣言》中提出：缓解军事紧张局势，消除朝鲜半岛的战争危机。在朝韩首脑会晤以及文在寅政府的推动下，2018年6月12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又与金正恩在新加坡举行首脑会晤。特朗普在会晤后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只要我们能真诚地谈判，我们就不会再进行军演”，并称韩美联合军演“具有挑衅性”且“耗资巨大”。 [1]《트럼프 ‘연합 훈련 중단’ 발언 파장…국방부 ‘당혹’》，연합뉴스，2018 年 6 月12日，https://www.yna.co.kr/view/AKR20180612162400014?section=search。
美国总统特朗普“暂停军演”的言论在韩国国内引发广泛关注，并迫使韩国政府予以紧急回应。2018年6月14日，韩国总统文在寅在主持国家安全保障会议时表示，如果朝鲜认真地落实无核化措施，韩朝、美朝之间就消除敌对状态进行的对话得以继续，就有必要秉持韩朝在《板门店宣言》中达成共识的互信精神给对朝军事施压局面带来灵活的变化，也将慎重考虑（停止）韩美联合军演的问题。 [1]《韩朝美对话若顺利韩愿考虑停止韩美联演》，韩联社，2018年6月14日，https://cn.yna.co.kr/view/ACK20180614006400881?section=search。 6月19日，韩美两国国防部公布，双方决定暂停原定于8月举行的“乙支自由卫士”联合军演。这是美国在解除对朝敌对措施方面采取的第一项决定，也是韩美两国自1990年以来时隔28年首次暂停该项军演。 [2]韩美两国曾在1990年因海湾危机的爆发而暂停“乙支焦镜”联合军演，而该项军演是“乙支自由卫士”的前身，故此次可以算是韩美两国第二次暂停“乙支自由卫士”联合军演。
此后，在半岛局势转圜的背景下，韩美两国政府进一步展开了有关联合军演的政策磋商。在2018年下半年，韩美两国采取了暂停大型、持续小型军演的应对措施，以部队为单位或各军种内部的演习仍如期进行，以保持军事戒备态势。
关于暂停“乙支自由卫士”之后的韩美联合军演，2018年6月27日，韩美联军司令文森特·布鲁克斯表示，此举旨在避免无谓地刺激朝鲜，并非停止一切演习，今后可以调整演习的规模、范围、数量、时间，可以继续进行不具刺激性的演习或调整其规模，保持低调。 [3]《한미연합사령관 “불필요하게 北자극하는 연합훈련은 중단”》，연합뉴스，2018年6月27日，https://www.yna.co.kr/view/AKR20180627085651014? section=search。2018年10月31日，在华盛顿举行的第50次韩美安保会议最终决定，暂停原定于12月举行的“警戒王牌”韩美联合空中演习。但另一方面，自2018年11月5日起，韩美两军启动海军陆战队联合演习。该演习为旨在维持韩美协防态势的年度例行战术梯队演习。在2018财年（2017年10月至2018年9月），韩美海军陆战队原计划进行19次演习，但自当年6月韩美两国政府宣布暂停海军陆战队联合演习后，有8次军演被取消。进入2019财年（2018年10月至2019年9月），韩美海军陆战队则计划进行24次联合军演。暂停“警戒王牌”、重启海军陆战队联合军演的原因在于，“警戒王牌”是动用美国隐形战机等韩美数百架飞机的大型联合军演，很有可能刺激朝鲜；海军陆战队联合演习则是级别低、规模小，不易刺激朝鲜。另据韩国国防部2019年初发布的《2018国防白皮书》显示，2018年韩美陆海空军及海军陆战队共进行了77次联合军演，较2017年的102次减少约25%。[1]《한미연합훈련 재작년 102회→작년 77회…대화국면 영향》，연합뉴스，2019年1月15日，https://www.yna.co.kr/view/AKR20190115156600503?section=search。
上述韩美联合军演的调整态势，并不意味着韩美双方放弃将之作为对朝实施遏制的手段。例如，2018年8月29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声称，美国目前没有理由重启与韩国的联合军演，但若有必要就可以立即恢复，且规模将更大。 [2]《否定马蒂斯言论？特朗普明确称没理由重启美韩军演》，参考消息网，2018年8月31日，http://www.cankaoxiaoxi.com/world/20180831/2319002.shtml。韩美联合军演的调整态势，也不意味着驻韩美军面临着缩减或撤出的前景。例如，2018年7月12日，韩国总统文在寅接受新加坡《海峡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驻韩美军问题是韩美同盟事务，不是朝美无核化谈判讨论的议题。韩美两国坚信，在维护半岛及东北亚和平稳定方面，驻韩美军发挥着重要作用。 [3]《文在寅接受新媒采访：驻韩美军非朝美谈判议题》，韩联社，2018年7月12日，http://chinese.yonhapnews.co.kr/ ... CK20180710001100881。 2018年10月31日，韩美两国防长发表第50次安保会议联合声明，重申美国对韩国的协防及提供延伸威慑的承诺，明文约定韩美联军司令部年内迁入韩国国防部。因此，在现阶段，韩美两国调整联合军演主要还是基于战术层面上的考虑，是从军事领域呼应政治外交领域的政策事项，将视朝鲜无核化谈判进程来做出适时、适度的调整。
对于因韩美联合军演部分暂停而形成的空缺，韩国军队注重以单独演习的方式加以弥补。例如，在推迟了近半年之后，2018年10月29日至11月2日，韩国军队单独举行了“太极”指挥所演习，美方进行有效监控。12月3—7日，韩国空军又进行了战斗准备综合演习，以此弥补韩美“警戒王牌”暂停带来的演习空缺。
进入2019年后，韩美两国仍将在联合军演领域保持着密切政策磋商。例如，2019年1月8日，韩美两国防长在电话磋商中一致认为，双方在实现半岛永久和平方面的协调与合作取得成功，并再次确认韩美同盟关系和联合防卫态势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会动摇。[1]《정경두, 섀너핸 美국방대행과 통화…“비핵화협력 동력 유지”》，연합뉴스，2019年1月8日，https://www.yna.co.kr/view/AKR20190108058251503?section=search。 3月2日，韩美国防部长共同决定从2019年起，停止代号为“关键决断”和“鹞鹰”的韩美联合军演。其中“鹞鹰”军演将彻底退出历史舞台，改由小规模部队进行演习，“关键决断”将更改为韩文名称。 [2]《한미, 키리졸브·독수리훈련 종료 결정…"비핵화노력 뒷받침"》，연합뉴스，2019年3月3日，https://www.yna.co.kr/view/AKR20190303006200503?section=search。
一个基本判断是，在半岛局势转圜的背景下，韩美两国仍将继续暂停或是压缩以实兵演习为主体内容的大型联合军演，从而营造与朝鲜的对话氛围并推动朝鲜无核化谈判进程。目前，尽管2019年2月底在越南河内举行的第二次美朝首脑会晤未能达成任何协议，但双方间的对话态势仍将继续。在调整联合军演的政策磋商过程中，韩美两国在形式上的“角色分工”也是略有差异，韩国偏重与朝“对话”，美国偏重对朝“施压”，但双方力图保持彼此间的对朝政策步调一致。某种程度上讲，对于同盟框架下的韩美两国而言，联合军演也是一个“讨价还价”的政策议题，美国试图借此掌控半岛南北关系的改善节奏，防止文在寅政府单方面在半岛局势缓和进程中走得过快、过远。
三、韩美联合军演与朝鲜的应对
一直以来，朝鲜对韩美联合军演的应对方式是直接且单一的，即在予以严厉谴责的基础上通过提升核导开发能力来加以抗衡。其中，严厉谴责并中断相关交流，可视为朝鲜以“软”性方式来应对韩美联合军演；进行核导开发并实施军事演习，可视为朝鲜以“硬”性方式来应对。从冷战后至2017年下半年，朝鲜一贯注重通过不断提升核导开发能力，即以“硬”性方式来应对韩美联合军演。
但是，面对半岛局势转圜背景下韩美联合军演的调整，朝鲜的应对方式也随之发生了变化。2018年4月20日，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宣布，朝鲜将不再进行任何核试验和洲际弹道导弹发射，废弃朝鲜本部核试验场。这在相当程度上意味着朝鲜将不再通过核导开发活动来抗衡韩美联合军演。2018年以来，朝鲜对韩美联合军演采取了较为灵活多元的“软”性应对方式，或是低调处理，或是中断会谈，或是舆论谴责等，并谋求通过达成相关协议来建立军事互信。
例如，2018年4月1日，在韩美两国启动“鹞鹰”联合军演的同一天，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在平壤观看了访朝的韩国艺术团演出。与往年的严厉谴责不同，鉴于朝韩关系缓和、首脑会晤在即以及韩美“低调”军演，朝鲜此次并未表现出强烈抵触情绪，也予以“低调”应对。5月初，朝鲜在前线地区举行人民军坦克兵大赛，但参加人数和装备规模较往年大幅缩减，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也未公开露面。而此前金正恩曾于2016年和2017年连续两年观摩该项活动。
在“低调”应对之后，面对韩美联合军演的再度“燃起”，朝鲜也仍会予以严厉谴责并中断交流。2018年5月16日，朝鲜以韩美两国进行“超级雷霆”联合空演为由，宣布取消朝韩高级别会谈。同日，朝中社发表评论，谴责美国出动战略武器阻碍半岛局势改善势头，令朝韩高级别会谈中断，也令即将举行的朝美首脑会谈蒙上阴影。[1]《조선중앙통신사 공화국을 반대하는 대규모의 련합공중훈련을 벌려놓은 미국과 남조선당국을 규탄》，조선중앙통신，2018年5月16日，http://www.kcna.kp/kcna.user.art ... InfoList.kcmsf#this。究其原因，美国在此次军演中不仅出动了B-52及F-22等战机，且F-22战机的数量也由以往的6架增至8架，导致军事演习成为历年来最大规模。为此，朝鲜对韩美联合军演的发展前景产生疑虑与担心，不得不采取较为激烈的应对措施。
随后，对于计划在2018年8月进行的“乙支自由卫士”韩美联合军演，朝鲜方面不断通过媒体进行舆论谴责。例如，2018年5月29日，朝鲜劳动党机关报《劳动新闻》刊文，谴责美国每年在韩国实施的“乙支自由卫士”等联合军演都是以朝鲜为假想敌，设想先发制人和全面开战，是破坏半岛和平稳定的根源，同时奉劝美国若要与朝鲜进行会谈，就应停止韩美联合军演。[2]《대화분위기에 맞게 처신해야 한다》，로동신문，2018年5月29日，http://www.rodong.rep.kp/ko/inde ... ;strDate=2018-05-29。 6月3日，《劳动新闻》再次刊文谴责韩国参加美国主导的“环太平洋”军演和计划进行“乙支自由卫士”联合军演，批判其目的是对朝鲜等自主国家形成包围网，其行为与《板门店宣言》背道而驰。[3]《판문점선언에 역행하는 행위》，로동신문，2018年6月3日，http://www.rodong.rep.kp/ko/inde ... amp;strDate=2018-06。显然，在6月12日朝美首脑会谈前夕，朝鲜方面接连对“乙支自由卫士”进行舆论谴责，全力表达其要求韩美两国暂停该项演习的诉求。
除了予以舆论谴责之外，朝鲜还致力于通过达成相关协议来“约束”韩美联合军演。例如，继朝美首脑会晤之后，2018年9月19日，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在平壤与来访的韩国总统文在寅举行会晤，双方签署了《〈板门店宣言〉军事领域履行协议》（即“9·19军事协议”）。根据协议，朝韩商定从11月1日起全面中断在军事分界线一带进行的各种军事演习，决定成立“朝韩军事联合委员会”，并就停止针对对方的大规模军演、侦察活动等事宜进行磋商。11月5日，韩美两国在韩国庆尚北道浦项地区重新启动韩美海军陆战队联合演习。11月12日，朝鲜《劳动新闻》刊文对韩美重启海军陆战队联演予以谴责，称此次演习与“9·19军事协议”的承诺背道而驰，主张朝韩双方应确保半岛局势朝着对话与和平的方向发展，不应采取刺激对方的军事行动，而要以理性态度处理问题，努力缓解紧张局势。[1]《시대착오적인 군사적움직임》，로동신문，2018年11月12日，http://www.rodong.rep.kp/ko/inde ... ;strDate=2018-11-12。
整体上看，朝鲜对2018年韩美联合军演的灵活应对，是为了适应由于朝韩、朝美首脑会晤而带来的半岛局势缓和进程。在彼此间缺乏安全互信的前提下，朝鲜必然对韩美联合军演持有强烈的戒备心理，且坚决反对韩美两国进行大规模实兵演习以及美军派出战略武器参加演习。
在上述灵活多元应对的基础上，进入2019年，朝鲜有关韩美联合军演的原则立场也更加明确。1月1日，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在新年贺词中提出，从根本上停止朝韩双方的军事对峙，阻止外来军事势力卷入和干涉半岛事务，是半岛和平、繁荣和稳定的重要前提。1月7日，《劳动新闻》也发表社评强调：“北南双方既然已经约定要携手走上和平繁荣的康庄大道，就不能允许与外部势力进行联合军事演习，以及他国战略军事资产进入半岛”。 [2]《조선반도를 공고한 평화지대로 만들어야 한다》，로동신문，2019年1月17日，http://www.rodong.rep.kp/ko/inde ... amp;strDate=2019-01。由此可见，朝鲜已将停止韩美联合军演作为其推动半岛局势缓和进程中的重要利益诉求。
四、韩美联合军演与大国战略博弈
韩美联合军演，虽在形式上是韩美同盟应对半岛局势的具体体现，但在实质上则体现了区域内大国在半岛事务上的战略博弈。韩美联合军演一旦“肆意”扩大，对美国而言是一种“战争边缘”策略，但对中国、俄罗斯等半岛周边国家而言则是严重损害了其自身的地缘安全利益。
为缓解半岛紧张局势，特别是为了打破朝鲜核导开发与韩美联合军演严重对峙的僵局，2017年3月，中国政府积极提出了“双暂停”倡议，即通过“朝鲜暂停核导活动、韩美也暂停大规模军演”，推动各方重返对话磋商轨道。应当承认，这一倡议抓住了半岛局势日趋紧张的根源所在，关照了相关各方最紧迫的安全关切，是一个客观公正、合情合理、现实可行的方案设计。
在2017年里，“双暂停”倡议初始阶段曾一度遭遇阻力：3月8日，美国务院发言人认为“韩美联合军演”与“朝鲜核导活动”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明确表示拒绝； [1]《美国拒绝中国“双暂停”倡议》，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017年3月9日，http://sputniknews.cn/politics/201703091022052856/。韩国文在寅政府对此亦持否定态度，韩国外长康京和还曾经明确对俄罗斯外长表示不能接受“双暂停”； [2]《한러, 北 비핵화 길로 나오도록 협력 강화》，YTN，2017年8月26日，https://www.ytn.co.kr/_ln/0104_201708260229191291。朝鲜则继续多次进行核导活动。尽管如此，中国与俄罗斯坚持主张按照“双暂停”倡议来推动半岛局势实现缓和，双方保持着密切的沟通与协调，并积极在多国间展开斡旋。例如，7月4日，中俄两国外长就朝鲜半岛问题发表了一份联合声明，建议朝鲜与韩美“双暂停”。12月13日，在韩美两国举行史上“最大规模”的联合空中演习之际，俄罗斯副外长里亚布科夫呼吁朝美两国开展直接对话，表示俄方将按“双暂停”倡议与美国磋商。此外，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一直和美国总统特朗普保持沟通，自始至终建议韩美和朝鲜双方保持冷静，不要再采取相互刺激并加剧局势恶化的行动。
进入2018年后，朝鲜持续暂停核导活动，韩美两国也暂停部分联合军演，这就是事实上的“双暂停”。半岛局势转圜的实践证明了“双暂停”倡议的现实可行性。
关于“双暂停”倡议，美国政府虽在形式上反对将朝鲜核导开发与韩美联合军演“相提并论”，但在事实上采取了暂停大型联合军演的应对措施。朝鲜与韩国的表态则都有所变化：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在北京访问时明确表示，希望“为实现和平采取阶段性、同步的措施”； [1]《习近平同金正恩进行会谈》，新华网，2018年3月28日，http: / /www.xinhuanet. com/politics /2018 -03 /28 /c_ 1122600292.htm。韩国总统文在寅提出了“一揽子、分阶段妥善解决问题”的方针。 [2]《청와대 “북핵, 포괄적•단계적 타결이 큰 방향…만나야 결정”》，연합뉴스，2018年4月3日。https://www.yna.co.kr/view/AKR20180403072600001? section=search。这些表态在本质上与“双暂停”倡议有着相似性。韩美两国暂停部分联合军演，不仅满足了朝鲜方面的利益诉求，也受到中国、俄罗斯等半岛周边国家的支持，有利于推动半岛局势进一步朝着缓和与稳定的方向发展。
但是，唯有日本政府不仅反对“双暂停”倡议本身，甚至还鼓动韩美两国继续开展联合军演。例如，2017年11月，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在参议院预算委员会上反对“双暂停”倡议称：“（演习）在国际法上没有任何问题，作为等价进行谈判是错误的。” [3]《分析：日本期待美国对朝施压但也面临两难》，共同社，2018年11月13日，https://china.kyodonews.net/news ... rase=%E6%97%A5%E6%9 C%9D&words=%E6%9C%9D,%E6%97%A5。 2018年2月9日，安倍首相在与文在寅总统举行首脑会晤时提出，目前尚不是推延韩美联合军演的阶段，联合军演照常进行尤为重要。文在寅则对此反驳称，这是涉及韩国主权和内政的问题，首相不宜亲口言及该问题。[4]《아베 “한미군사훈련 예정대로”…文대통령 “내정문제 거론 곤란”》，연합뉴스，2018年2月10日，https://www.yna.co.kr/view/AK R20180210053400001?section=search。当年6月19日韩美两国国防部决定暂停“乙支自由卫士”年度联合军演后，日本防卫大臣小野寺五典却称“美韩军演是维持地区稳定的基石，两国继续联合演习十分必要”。[5]《时隔28年首次！美韩两国宣布暂停8月联合军演》，《环球时报》，2018年6月20日。除了反复强调韩美联合军演的必要性之外，日本政府有关朝鲜核导开发的政策认知也没有发生丝毫变化。尽管2018年上半年朝鲜半岛局势已经发生转圜、6月朝美两国实现首脑会晤，但日本政府在2018年版《防卫白皮书》中对朝鲜核导问题的威胁认知并未改变，仍将之定位为“史无前例且迫在眉睫的威胁”。[1]《渲染“中国威胁论”为加速扩军造势日本新版〈防卫白皮书〉遭抨击》，《人民日报》，2018年8月29日 。
显然，日本政府执着于实施韩美联合军演，体现出其对朝美接近的忧虑。如果朝美以及朝韩关系迅速得到改善，在“绑架问题”[2]“绑架问题”指上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朝鲜特工人员绑架日本人到朝鲜的遗留问题。在2002年小泉首相访问平壤之际，朝鲜正式承认绑架13名日本人，表示“遗憾”并送回5名遭绑架者及其子女、交回8名已故遭绑架者的遗骨和遗物。日本则认定朝方没有提交8名日本人命运的确切证据，并认为共有17名日本人遭绑架。上与朝鲜严重对立的日本很可能陷入孤立境地。为避免被动，2018年下半年以来，安倍首相以力争早日解决“绑架问题”为目标，也在摸索日朝首脑会晤的可能性，并与韩美两国间保持政策磋商。
因此，韩美联合军演如何调整，体现了区域内大国之间战略博弈的本质内涵。对于美国而言，这与其亚太安全战略调整及军事霸权维系密切关联。而日本政府一味坚持“朝鲜威胁”的政策认知，则意在为其大幅强化防卫力量建设寻找外部借口。但是，在半岛局势转圜的背景下，区域内某些大国企图通过“保持半岛局势适度紧张”来谋求国家利益，恐将愈发难以实现。
总之，韩美联合军演是影响半岛局势稳定的重要因素。在此前半岛局势紧张的演变过程中，韩美联合军演刺激了朝鲜加快核导开发，加深了朝鲜与韩美两国间的不信任与对抗，乃至恶化了东北亚地区安全形势。相反，韩美联合军演的适度调整及部分暂停，也必将适应半岛局势转圜进程。展望未来，暂停韩美联合军演，不仅是推动半岛局势进一步缓和的主要抓手与实施路径，还将是半岛无核化进程中的一个重要参照。应当承认，半岛能否真正实现无核化，蕴含着韩美联合军演能否彻底停止之意。

【作者简介】吕春燕，战略支援部队信息工程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王瑞，战略支援部队信息工程大学硕士研究生。
【中图分类号】D8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6241（2019）02-0070-14
【收稿日期：2019-02-13】
【修回日期：2019-03-13】
(责任编辑：林浩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