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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晋北朝河朔诗考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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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9-2 16:21: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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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晋北朝河朔诗考述
陆 路

摘 要:河朔地区是汉晋北朝学术文化的繁盛区,诗歌创作亦随之兴盛。汉末建安间及东魏北齐时期以邺城为中心的创作是河朔诗歌的两次高峰期。河朔诗歌的创作实践对于形成刚健质朴的北朝诗风以及诗歌体式的进步等具有重要意义。对河朔诗歌的考析,亦为汉晋北朝诗史、北朝文学地理等研究提供相关的基础。

关键词:汉晋;北朝;河朔诗;文学地理

结合汉晋北朝时的文化传统、自然地理、行政区划等因素,本文所说的河朔地区西抵太行山,东临渤海,南迄淇水,东南沿黄河、笃马河(今马颊河与之大致相当),北枕燕山(1)此指广义的燕山山脉,战国时燕国在此筑有长城,大约为今河北沽源县、围场县,内蒙古赤峰市等一线。,东北达辽东。大抵相当于西汉时的冀州、幽州、司隶部河内郡的淇水以北地区。对于西晋政区而言,则大致包括冀州大部(不包括平原郡与乐陵郡大部)(2)平原郡汉景帝四年(前153)析济北郡所置,在黄河以南,属青州。此地传统上即属齐地,平原厌次人东方朔,《史记》即称其为齐人(《史记》卷一二六《滑稽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3205页)。其后黄河下游河道多有变迁,自东汉永平十二年至十三年(69-70)在王景主持下整治黄河下游河道,此后八百年至唐末,黄河下游河道相对稳定。平原成为跨黄河两岸之郡,包括治所平原县(治今山东平原县南)在内的大部分地区在黄河以北,东方朔故乡厌次县(治今山东德州陵城区神头镇)在黄河改道后,亦成了黄河以北的县。高唐县(治今山东虞城西南)等依旧在黄河以南。东汉建安末平原郡由青州划归冀州,魏、西晋时亦属冀州,仍治平原县。划归冀州大约正是因为此时平原郡大部分地区在黄河以北。陆机《齐讴行》“东被姑尤侧,南界聊摄城”(萧统编,李善等注,俞绍初等点校:《新校订六家注文选》卷二八,郑州:郑州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1789页),聊即聊城(治今山东聊城市西北),摄为古邑名,在今聊城市茌平区西北,两地皆属平原郡,可知在陆机亦即当时人看来平原郡仍属于齐地。北魏太和十一年(487)平原郡由冀州划归济州。济州治碻磝城(今山东聊城市茌平区西南古黄河南岸),划归济州之平原郡只大体包括原魏晋平原郡黄河以北地区,治安平王城(今山东聊城市东北),后聊城县治亦迁至此(原聊城县治在今聊城市西北),此后东魏北齐平原郡仍属济州,治聊城县。原魏晋平原郡黄河以南地区则属于齐州。齐州治历城,今山东济南。将黄河以北之平原郡划归主体在黄河以南的济州,正与平原郡地本来就属于齐文化相合。汉末析平原郡东部、渤海郡东南一角(阳信县一带)、乐安郡北部一角(今山东利津县一带)置乐陵郡,治厌次县(此时厌次县已移治今山东惠民县东北),后改属冀州。乐陵郡北部即笃马河以北之阳信县(治今山东无棣县北)、新乐县(今河北南皮县东南)属河朔文化区,乐陵郡大部分地区则属齐文化区。、幽州大部(不包括代郡)(3)西晋时今北京市以北至燕山山脉一带已不属于幽州。代郡西汉时属并州,治代县(今河北蔚县东北),后归幽州,东汉时代郡移治高柳县(今山西阳高县),汉末曹魏间复治代县,西晋时依然。代郡大致位于今山西省辖大同市东部与河北省辖张家口市西部,北魏时此地大致属于恒州,恒州治平城(今山西大同东北)属河东地区。唐代此地为河东道之蔚州,此地位于太行山脉西麓,正属河东文化区。今河北省张家口市之怀安县、阳原县、蔚县以及保定市之涞源县等汉晋时在代郡东部,不属于当时的河朔文化区而属于河东文化区。、平州西部(昌黎郡、辽东郡、玄菟郡)(4)汉之幽州达于辽东地区,曹魏时分幽州东部辽东地区置平州,后废。西晋泰始十年(274)复置。辽东诗歌不多,且最初幽州即达辽东,故为了研究的完整性此处亦将此地归于河朔地区。,以及司州的魏郡、顿丘郡、广平郡、阳平郡、汲郡北部一角(即林虑县一带(5)林虑县(治今河南安阳林州市)原称隆虑县因避汉殇帝刘隆讳而改,东汉建安十七年(212)自河内郡析属魏郡。晋泰始二年(266)分河内郡西部置汲郡,林虑县因之属汲郡,汲郡大部分地区属河洛地区,但北部之林虑县属河朔地区。北魏时林虑县基本亦属魏郡(北魏末永安二年528分魏郡置林虑郡),东魏时林虑郡重属魏郡(因都城邺城所在魏郡改称魏尹,北齐时称清都尹),隋代林虑县亦属魏郡。可见在文化和地理上西晋汲郡林虑县一带当属河朔地区。)。约相当于今河北省大部,北京市,天津市,山东省辖聊城市北部(临清市、高唐县等)、德州市北部(夏津县、武城县、宁津县、市区、乐陵市、庆云县等)、滨州市小部分地区(无棣县北部临近德州庆云县之地),河南省辖鹤壁市大部(不包括淇县)、安阳市大部、濮阳市大部,以及内蒙古自治区辖赤峰市南部(喀喇沁旗、宁城县、敖汉旗等)、辽宁省中西部(朝阳、阜新、铁岭一线以南,抚顺、本溪、丹东一线以西地区)等(6)本文历史地理政区依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北京:中国地图出版社,1982年。现行政区划据杜秀荣、唐建军:《中国地图集》,北京:中国地图出版社,2011年。。

河朔地区是汉晋尤其是北朝文学的重要兴盛区,为中古文学的发展、民族文化的延续等做出重要贡献。就诗歌而言,该地区的创作为五言诗的成熟乃至日后唐诗的繁荣提供了某些基础。本文为河朔诗做系地研究,认定诗歌遵循属地原则,河朔诗即指作于河朔地区的诗歌。汉晋北朝政区有一定变化,西晋居中,政区较汉要分得细些,北朝州郡设置泛滥,故本文在为诗歌系地时,大体以西晋政区为纲,兼考虑诗歌创作时的实际政区情况和文化传统。同一区域的诗歌以创作时间先后为序。对汉晋北朝河朔诗的系统考析,为河朔文学研究提供地理空间视角,有助于全方位理解河朔文学,也是汉晋北朝文学地理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汉晋北朝河朔诗考
(一)司州

1.魏郡

汉景帝中元三年(前147)分河内郡、清河郡、上党郡置魏郡,属冀州。晋时属司州,黄初二年(221),东部又分出阳平郡,此后魏郡辖境大致相当于今河北邯郸市南部(临漳县、魏县、大名县)以及河南省安阳市之(市区、荡阴县、滑县)、鹤壁市之浚县,治邺县(今河北临漳县邺城镇)。由于邺城是河朔诗歌创作的中心,也是河朔诗歌创作最多之地,故将之在魏郡诗中单列。

(1)邺城

东汉无名氏《皇甫嵩歌》是较早的河朔诗。皇甫嵩为冀州牧,平黄巾军后中平元年奏请免冀州一年田租,以赡饥民,百姓作歌(骚体)颂之(7)《后汉书》卷七一《皇甫嵩传》,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2302页。。东汉末冀州治邺县,是诗即中平元年(184)作于邺县。

建安文人与邺城有着甚深的关系,他们多聚集在曹氏父子周围。据载:“(建安)十六年春正月,天子命公世子丕为五官中郎将,置官属,为丞相副。”(8)《三国志》卷一《魏书·武帝纪》,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34页。“桢字公幹,为司空军谋祭酒,五官郎将文学,与徐幹、陈琳、阮瑀、应玚俱以文章知名,转为平原侯庶子。”(9)《后汉书》卷八○下《文苑传·刘梁》李贤注引《魏志》,第2640页。曹丕曹植兄弟及其文学侍从在邺城多有游宴之作。曹丕《于玄武陂作》云:“兄弟共行游,驱车出西城。野田广开辟,川渠互相经。黍稷何郁郁,流波激悲声。菱芡覆绿水,芙蓉发丹荣。柳垂重荫绿,向我池边生。乘渚望长洲,群鸟欢哗鸣。萍藻泛滥浮,澹澹随风倾。”(10)欧阳询撰,汪绍楹点校:《艺文类聚》卷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170页。下文引诗出自《艺文类聚》者,皆依该本,为行文方便,不一一出注。据载:“(建安)十三年春正月,公还邺,作玄武池以肄舟师。”(11)《三国志》卷一《魏书·武帝纪》,第30页。左思《魏都赋》:“苑以玄武。”张载注:“玄武苑在邺西。苑中有鱼梁钓台、行园、蒱桃诸果。”(12)萧统编,李善等注,俞绍初等点校:《新校订六家注文选》卷六,郑州:郑州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369页。可见玄武陂在邺城。诗作描写玄武陂的夏景。邺城西园正是曹丕等重要的游宴作诗之地。曹丕《芙蓉池作》:“乘辇夜行游,逍遥步西园。双渠相溉灌,嘉木绕通川。”曹植《芙蓉池诗》:“逍遥芙蓉池,翩翩戏轻舟。南阳栖双鹄,北柳有鸣鸠。”曹植《公燕诗》:“公子敬爱客,终宴不知疲。清夜游西园,飞盖相追随。明月澄清景,列宿正参差。秋兰被长阪,朱华冒绿池。潜鱼跃清波,好鸟鸣高枝。”王粲《公燕诗》:“凉风彻蒸暑,清云却炎晖。”刘桢《公燕诗》:“月出照园中,珍木郁苍苍。清川过石渠,流波为鱼防。芙蓉散其华,菡萏溢金塘。”(13)萧统编,李善等注,俞绍初等点校:《新校订六家注文选》卷二○,第1230-1234页。阮瑀《公燕诗》:“阳春和气动,贤主以崇仁。”(14)徐坚等:《初学记》卷一四,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348页。陈琳《宴会诗》:“凯风飘阴云,白日扬素晖。”从这些诗中描写的景象看,曹植、王粲、刘桢之作皆作于夏秋之季,阮瑀、陈琳之作约作于春季,可知并非同一次公宴时所作。王粲《杂诗》:“日暮游西园,冀写忧思情。曲池扬素波,列树敷丹荣。上有特栖鸟,怀春向我鸣。”及“吉日简清时,从君出西园。方轨策良马,并驱厉中原。北临清漳渚,西看柏杨山。回翔游广囿,逍遥波水间”,亦写及西园,又有“列车息众驾,相伴绿水湄。幽兰吐芳烈,芙蓉发红晖。百鸟何缤翻,振翼群相追”。写景与诸公宴诗等类似,约亦作于西园游宴时。曹植《赠王粲》是对王粲《杂诗》(日暮游西园)的回应(15)徐公持:《曹植年谱》,范子烨主编:《中古作家年谱辑校》卷一,西安:世界图书出版西安有限公司,2014年,第154-155页。,该诗亦作于邺城。应玚《侍五官中郎将建章台集诗》、曹丕《善哉行》其一(朝日乐相乐)约亦作于游宴之时。曹丕《登台赋序》曰:“建安十七年春,□游西园,登铜雀台,命余兄弟并作。”曹丕《善哉行》其二(朝游高台观),《艺文类聚》卷二八录该诗题作《铜雀园》,约亦游铜雀台时作。曹植、刘桢、应玚《斗鸡诗》以及曹植《名都篇》等大约亦作于邺城游宴时。建安十六年春曹丕为五官中郎将至建安十七年阮瑀去世前,当为游宴的高峰期,游宴之作约较多作于此期间。徐公持先生以为曹植《杂诗》(高台多悲风)约亦作于邺城,高台或即铜雀台(16)徐公持:《曹植年谱》,范子烨主编:《中古作家年谱辑校》卷一,第167页。,结合曹丕《铜雀园》诗中提及高台,徐说有据。曹丕曾从曹操出猎作《校猎赋》,曹丕有写邺宫狩猎场面诗作:“巾车出邺宫,校猎东桥津。重罝施密网,width=12,height=12,dpi=110width=12,height=13,dpi=110飘如云,弯弓忽高驰,一发连双麕。”约与赋同时作于邺城附近。无名氏《金凤旧歌》曰“凤阳门南内天一半,上有金凤相飞唤,欲去不去著锁绊”。据传曹操时邺城南之凤阳门有二凤,一入漳河,一以锁绊其足(17)乐史撰,王文楚等点校:《太平寰宇记》卷五五,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1139页。。是歌约建安间作于邺城。

刘桢、徐幹为曹丕五官中郎将文学,二人曾在邺城作诗赠答。刘桢《赠徐幹》云:“谁谓相去远,隔此西掖垣。拘限清切禁,中情无由宣。思子沉心曲,长叹不能言。起坐失次第,一日三四迁。步出北寺门,遥望西苑园。细柳夹道生,方塘含清源。轻叶随风转,飞鸟何翻翻。”(18)萧统编,李善等注,俞绍初等点校:《新校订六家注文选》卷二三,第1484页。所谓“拘限清切禁”正指被拘禁。徐幹《答刘桢》云:“陶陶朱夏别,草木昌且繁。”结合刘桢与徐幹所写景象,可知亦作于夏季。大约作《公燕诗》后不久,刘桢见曹丕甄夫人,不拜而平视,因而入狱(19)《三国志》卷二一《魏书·王粲传》,第601-602页。,在狱中作是诗,徐幹见之而作答诗。二诗大约至早于建安十六年夏作于邺城。刘桢出狱后继续任五官将文学,仍有可能参加游宴,所以是二诗作于《公燕诗》之前、之后皆有可能。刘桢《赠五官中郎将》四首,其二:“余婴沉痼疾,窜身清漳滨。自夏涉玄冬,弥旷十余旬。常恐游岱宗,不复见故人。”邺城正是在清漳之滨,清漳河在邺城西部(今河北涉县)一带,可知是诗约作于邺城一带。其三:“白露涂前庭,应门重其关。四节相推斥,岁月忽已殚。壮士远出征,戎事将独难。涕泣洒衣裳,能不怀所欢。”《文选》卷二三该诗李善注:“壮士谓五官也……出征谓在孟津也。《典略》曰:‘建安二十二年,魏郡大疫,徐幹、刘桢等俱逝。’然其间唯有镇孟律及黎阳,而无所征伐,故疑出征谓在孟津也。以在邺,故曰出征。以有兵卫,故曰戎事也。”(20)萧统编,李善等注,俞绍初等点校:《新校订六家注文选》卷二三,第1480-1483页。陆侃如先生以为作于建安二十年曹操西征张鲁,曹丕出镇孟津期间(21)陆侃如:《中古文学系年》,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404-405页。。建安二十年三月曹操征张鲁,而曹丕镇孟津时与吴质的书信中有“元瑜长逝,化为异物”之语,阮瑀卒于建安十七年,可知曹丕镇孟津是在建安二十年曹操西征张鲁时。如果作于建安二十年则刘桢至少是生了两年病至二十二年卒,但据《典略》,刘桢是因二十二年的大疫而卒,可见并非卒于多年的疾病,且平时亦会生病,生病难过时也会惧怕死亡,并非卒前才会有类似恐惧。既然是诗不一定是刘桢卒前两年作,而曹丕又多次随曹操出征,如建安十七年十月、二十一年十月曹丕随曹操征孙权(建安十七年十月曹植亦随行)(22)张可礼:《三曹年谱》,济南:齐鲁书社,1983年,第122、145页。。也就不能说诗中的壮士出征一定是指建安二十年镇孟津。故是诗具体创作时间未详,曹丕建安十六年至建安二十二年间为五官中郎将,是诗大约作于此期间。

建安十八年春曹植随曹操征吴北归,途经故乡谯县,曹植与夏侯霸子夏侯威交好,离开谯县时,夏侯威一路送行至邺城。夏侯威离开邺城时,曹植作《离友》二首。序云:“乡人有夏侯威者,少有成人之风。余尚其为人,与之昵好。王师振旅,送余于魏邦。心有眷然,为之陨涕,乃作离友之诗。”(23)欧阳询撰,汪绍楹点校:《艺文类聚》卷二一,第394页。其一曰:“车载奔兮马繁骧,涉浮济兮泛轻航。迄魏都兮息兰房,展宴好兮惟乐康。”追忆夏侯威一路送曹植一行回邺城。其二曰:“凉风肃兮白露滋,木感气兮条叶辞。临渌水兮登重基,折秋华兮采灵芝。寻永归兮赠所思,感离隔兮会无期,伊郁悒兮情不怡。”叙离别的伤感思念。建安十八年五月曹操封为魏公,是年七月魏建宗庙,正与序中称“魏邦”合。曹植还有《侍太子坐》诗。曹植是诗称曹丕为公子,题目很可能是后来所加,当作于建安二十二年十月曹丕为魏太子前,约在建安十六年曹丕为五官中郎将后(24)徐公持:《曹植年谱》,范子烨主编《中古作家年谱辑校》卷一,第131页。。熊清元先生结合《文选》卷二七王粲《从军行》五首之后四首(即“从军有苦乐”以后四篇)写景之特点,指出四诗作于建安十九年七月随曹操征孙权时(25)熊清元:《王粲〈从军行〉五首后四首系年考辨》,《黄冈师专学报》1990年第2期,第42-44页。。这四首诗中约有两篇作于河朔地区。王粲《从军行》(凉风厉秋节)云:“我君顺时发,桓桓东南征……今我神武师,暂往必速平。”则是诗建安十九年七月从征东吴出发前作于邺城。建安二十一年春二月,曹操还邺,王粲随曹操用征作《从军诗》(从军有苦乐)(26)《三国志》卷一《魏书·武帝纪》,第46-47页。。诗中云“歌舞入邺城”,则作是诗时已回到邺城。是诗当建安二十一年作于邺城。

西晋时陆云曾在邺城成都王司马颖幕府,作诗六首。永宁元年(301)朝廷派太尉王粹至邺城加司马颖九赐殊礼,王粹离开邺城前司马颖为之饯行,陆云作《太尉王公以九锡命大将军让公将还京邑祖饯赠此诗》,据诗中“岁亦暮止,之子言归”,可知永宁元年冬陆云已在邺城,是诗作于此时(27)陆云著,刘运好校注:《陆士龙集校注》,南京:凤凰出版社,2010年,第270页。。陆云《与兄平原书》:“王弘远去,当祖道,似当复作诗。构作此一篇,至积思,复欲不如前仓卒时,不知为可存录不?诸诗未出,别写送。弘远诗极佳,中静作亦佳,张魏郡作急就诗,公甚笑。”则司马颖为王粹饯行时,王粹(字弘远)、中静(或曰为郭澄之,字仲静,姑存疑)、魏郡内史张含亦作诗(三人诗皆佚)。陆云《岁暮赋》序:“永宁二年春,忝宠北郡。其夏又转大将军右司马于邺都。”则永宁二年夏陆云为大将军成都王颖右司马。陆云有《大将军宴会被命作诗》《答大将军祭酒顾令文》,顾令文事迹未详,是时顾令文为大将军司马颖祭酒。二诗大约亦作于永宁二年夏陆云为大将军成都王颖右司马之后(28)陆云著,刘运好校注:《陆士龙集校注》,第256-257、519页。。陆云《大(太)安二年夏四月大将军出祖王羊二公于城南堂皇被命作此诗》,王羊二公即太尉王粹和侍中羊玄之,诗云:“飞骖顾怀,华蝉引领。遗思北京,结辔台省。”(29)陆云著,刘运好校注:《陆士龙集校注》,第283-284、294页。正指王、羊二公将离开邺城前往台省所在的都城洛阳。史载:“及(太安元年十二月司马)冏败,颖悬执朝政,事无巨细,皆就邺咨之。”(30)《晋书》卷五九《成都王颖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617页。大约太安二年(303)夏朝廷派王粹、羊玄之到邺城向成都王颖咨询政事,王、羊离开邺城前,司马颖为之饯行,命陆云作是诗。陆云作《(赠)从事中郎张彦明为中护军》,《六朝诗集·陆士龙集》诗题作“从事中郎张彦明为中护军”,此后有序“奚世都为汲郡太守,客将之官,大将军崇贤之德既远,而厚下之恩又隆。非(悲)此离析,有感圣皇,既蒙引见,又宴于后园,感鹿鸣之宴乐,咏鱼藻之凯歌,而作是诗”(31)佚名:《六朝诗集》,《续修四库全书》第1589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35页。。其实那个诗题只是叙述了张彦明由从事中郎出任中护军这一事件,并未概括诗中之意,不像个诗题。而现有序文似乎是说奚世都之事,与题中的张彦明事无关。《古诗纪》卷三六将此序文作为《赠汲郡太守》一诗之序文(32)冯惟讷:《古诗纪》,《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79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291页。,一是此前版本中无此用法,二是序文中提及的宴乐在《赠汲郡太守》一诗中未提及,倒是在“从事中郎张彦明”一诗中有述及,则此序文当与那首诗有关。逯钦立先生以为原本诗题就是“从事中郎张彦明……而作是诗”,这首诗是司马颖为张、奚二人饯行时,命陆云所作(33)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700页。。这样似乎解决了原来认为是序的那部分与原来认为的诗题以及诗歌文本中大多不合的疑惑,但这个长题终究不像诗题,且六朝时还罕有这样长的诗题。颇疑“从事中郎张彦明……而作是诗”原是序,流传过程中原题失传,而误以序文中第一句话为题。大约张彦明、奚世都皆为司马颖从事中郎,太宁二年张入朝为中护军,奚出为汲郡太守,司马颖在邺城为之饯行,陆云皆作诗赠别,此为赠张彦明之作,张彦明答诗已佚。逯钦立先生以为“客将之官”当为“各将之官”,第一无版本依据,第二诗中本有“亹亹我王,丰恩允臧。我客戾止,饮酒公堂”,相对于司马颖,臣下是客,亦证序中“客”字本不误。逯钦立先生又以为序中之“非此离析”当为“悲此离析”,意义恰当,今从之。陆云又作《赠汲郡太守》与奚世都赠别,诗中之“念我同僚,悲尔异事”(34)佚名:《六朝诗集》,《续修四库全书》第1589册,第135-136页。,正指二人同在司马颖幕僚。奚世都答陆云诗已佚。六首或赞美晋室及司马颖之功德,或称颂顾令文等酬赠对象的才德,皆是重大的、严肃的题材,故使用雅正的四言诗。

十六国后赵顿丘人徐光为石勒将王阳所掠而曾赋诗(已佚)(35)欧阳询撰,汪绍楹点校:《艺文类聚》卷五六引《赵书》,第1003页。。前燕慕容儁也曾在邺城赋诗。据载:“(光寿三年359)燕群臣于蒲池,酒酣,赋诗(已佚)。”(36)《晋书》卷一一○《载记·慕容儁传》,第2840页。“蒲池,在故邺城外。燕慕容儁尝与群臣宴会于蒲池而赋诗。”(37)顾祖禹撰,贺次君等点校:《读史方舆纪要》卷四九,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2326页。东魏魏收、邢劭、温子昇皆有《大射赋诗》,仅有魏收诗存二句,邢、温之作皆佚。据载:“静帝曾季秋大射,普令赋诗,收诗末云:‘尺书征建邺,折简召长安。’文襄壮之,顾谓人曰:‘在朝今有魏收,便是国之光采。雅俗文墨,通达纵横,我亦使子才、子升时有所作,至于词气并不及之。’”(38)《魏书》卷一○四《自序》,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325页。子才即邢劭,子升即温子昇,温子昇卒于武定五年(547),天平元年(534)十月孝静帝即位是时已非季秋,故诸诗约作于天平二年至武定四年间某年行大射礼时。斛律羡(字丰乐)曾在高欢宴会上作歌,史载:“北齐高祖尝宴群臣,酒酣,各令歌乐,武卫斛斯丰乐歌曰:‘朝亦饮酒醉,暮亦饮酒醉。日日饮酒醉,国计无取次。上曰:丰乐不谄,是好人也。”(39)李昉等:《太平广记》卷一六四引《谈薮》,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1196页。高欢卒于武定五年,则是诗当此前。高欢当是在东魏都城邺宴群臣。高昂有《赠弟季式》诗。“(高昂)弟季式为齐(济)州刺史,敖曹发驿以劝酒,乃赠诗曰:怜君忆君停欲死,天上人间无可比。走马海边射游鹿,偏坐石上弹鸣雉。昔时方伯愿三公,今日司徒羡刺史(出《谈薮》)”(40)李昉等:《太平广记》卷二○○,第1504页。,“敖曹(即高昂)创甚曰:‘恨不见季式作刺史。’丞相欢闻之,即以高季式为济州刺史”(41)《资治通鉴》卷一五七《梁纪十三》,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4876-4877页。。大约天平四年春高季式将上任济州刺史,其兄高昂在邺城作是诗赠别。

东魏武定三年,庾信出使北朝,作有《将命至邺酬祖正员》《将命至邺》。祖正员指祖孝隐。“(祖孝隐)魏末为散骑常侍,迎梁使。时徐君房、庾信来聘,名誉甚高,魏朝闻而重之,接对者多取一时之秀,卢元景之徒并降级摄职,更递司宾。孝隐少处其中,物议称美。”(42)《北齐书》卷三九《祖孝隐传》,北京:中华书局,1972年,第521页。曹道衡先生指出,盖迎梁使时,常使兼正员郎之职,疑孝隐当时兼正员郎,故庾信以祖正员称之(43)曹道衡、沈玉成:《中古文学史料丛考》,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742页。。史载:“(武定)三年秋,又遣散骑常侍徐君房、通直常侍庾信朝贡。”(44)《魏书》卷九八《萧衍传》,第2178页。则是二诗武定三年作于邺城。前一首云:“古碑文字尽,荒城年代迷。被陇文瓜熟,交塍香穗低。”描写邺城的历史及农业之丰收,笔力雄健而苍凉,这也与邺城历史、与北朝风物对这位宫体诗人的感染有关。后一首云:“交欢值公子,展礼觌王孙。何以誉嘉树,徒欣赋采蘩。四牢盈折俎,三献满罍樽。人臣无境外,何由欣此言。风俗既险阻,山河不复论。”写了抵达邺城后的宴会场面以及对南北风光、风俗不同的感慨。祖孝隐赠庾信诗已佚。庾信作有《西门豹庙》诗。据云:“西门豹祠,在(邺)县西十五里。”(45)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卷一六《河北道一》,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453页。诗云:“菊花随酒馥,槐影向窗临。鹤飞疑逐舞,鱼惊似听琴。漳流鸣磴石,铜雀影秋林。”“菊花”二句可知该诗作于秋季。“鹤飞”描写祭祀之乐舞。“漳流”二句描写漳水及邺城著名古迹铜雀台。庾信两次到邺城。大同十一年秋代表梁出使东魏,建德元年秋代表北周出使北齐,西门豹治水有名于史,庾信有可能首次到邺城即拜谒其祠,故相较作于大同十一年出使东魏时可能性更大,且诗中提及铜雀台,庾信建德元年到邺城时,此台已改称金凤台,亦证作于武定三年到邺城时。徐陵亦曾出使东魏。“太清二年,兼通直散骑常侍。使魏,魏人授馆宴宾。”(46)《陈书》卷二六《徐陵传》,北京:中华书局,1972年,第326页。具体出使时间是武定六年九月(47)《魏书》卷一二《孝静帝纪》,第311页。。其时裴让之为中书侍郎领舍人,设宴接待徐陵,裴让之作有《公馆燕酬南使徐陵》。诗云:“嵩山表京邑,钟岭对江津。方域殊风壤,分野居星辰。出境君图事,寻盟我恤邻。有才称竹箭,无用忝丝纶。”分别以嵩山和钟山代指南北两朝都城之形胜,南北山川风物各异,分野不同。丝纶代指诏书,正是裴让之中书侍郎领舍人之职正负责起草诏书。诗又云:“方期饮河朔,翻属卧漳滨。”邺城正是在漳水之滨。结合史料与诗歌文本,可知裴让之是诗作于武定六年九月在邺城接待梁使徐陵时。该诗宏阔雄健,体现北朝风骨。徐陵答诗已佚。同样出使北朝的荀仲举有《铜雀台》诗。“荀仲举,字士高,颍川人,世江南。仕梁为南沙令,从萧明于寒山被执。长乐王尉粲甚礼之。……入馆,除符玺郎。”(48)《北齐书》卷四五《文苑传·荀仲举》,第627页。萧渊明被执是在武定五年十一月,荀仲举此时来到北朝,后入文林馆,诗中写及秋日登台、历史的沧桑及内心的凄凉,大约作于初来北朝时至邺城后某年秋参观铜雀台遗址而作是诗,下限在天保九年重修铜雀台等三台并为之改名前。

李骞有《赠亲友》诗。据载,李骞“寻加散骑常侍、殷州大中正、镇南将军、尚书左丞。仍以本官兼散骑常侍使萧衍。后坐事免,论者以为非罪。骞尝赠亲友卢元明、魏收诗:‘幽栖多暇日,总驾萃荒坰。南瞻带宫雉,北睇拒畦瀛。流火时将末,悬炭渐云轻。寒风率已厉,秋水寂无声。层阴蔽长野,冻雨暗穷汀。侣浴浮还没,孤飞息且惊。三褫俄终岁,一丸曾未营。闲居同洛涘,归身款武城。稍旅原思藋,坐梦尹勤荆。监河爱斗水,苏子惜余明。益州达友趣,廷尉辩交情。岂若忻蓬荜,收志偶沉冥。’后诏兼太府少卿。寻除征南将军、给事黄门侍郎。死于晋阳。”(49)《魏书》卷三六《李骞传》,第840-841页。“(兴和三年)八月甲子,遣兼散骑常侍李骞使于萧衍。”(50)《魏书》卷一二《孝静帝纪》,第304-305页。李骞坐事免在出使南朝之后,该诗当是免官之后作。该诗继承晋宋五古之风,铺叙景物及免官闲居的凄楚之情。李骞家乡在赵郡平棘(治今河北赵县),但在原籍难以与卢元明、魏收等唱和,卢、魏答诗已佚。大约李骞免官后并未完全回家居住,而是在邺城家中闲居,故得与友人唱和。是诗大约兴和四年(542)或武定初(543-545)间作于邺城。约东魏孝静帝天平二年(535),中军大将军裴伯茂卒,李骞、李浑、常景,王昕(字元景)、卢元明、魏季景等于邺城各作诗一首祭奠裴伯茂(皆佚)。李骞以魏收亦与之友,寄以示收。收时在晋阳,乃同其作(51)《魏书》卷八五《文苑传·裴伯茂》,第1873页。裴伯茂在东魏都城邺城为官居住。李骞等好友当在邺城祭奠伯茂。故李骞将他们所作祭奠裴伯茂的诗寄示当时在东魏霸府晋阳的伯茂好友魏收,魏收在晋阳亦作诗祭奠。此亦证李骞等的祭奠作诗活动在邺城。李骞等这么多好友也不大可能前往裴氏祖籍河东闻喜祭奠伯茂。。崔width=13,height=13,dpi=110、崔瞻皆作有《人日云龙门侍宴应诏》(皆佚),“世宗崩,秘未发丧,显祖命瞻兼相府司马使邺。魏孝静帝以人日登云龙门,其父width=13,height=13,dpi=110侍宴,又勑瞻令近御坐,亦有应诏诗,问邢卲等曰:‘此诗何如其父?’咸云:‘width=13,height=13,dpi=110博雅弘丽,瞻气调清新,并诗人之冠。’燕罢,共嗟赏之,咸云‘今日之燕并为崔瞻父子’”(52)《北齐书》卷二三《崔width=13,height=13,dpi=110传》,第335-336页。。世宗崩指武定七年高澄去世,高洋命崔瞻到邺城,据叙述顺序,可知孝静帝登云龙门当在此后,大约武定八年人日(正月初七)东魏孝静帝登邺城云龙门,命崔width=13,height=13,dpi=110、崔瞻父子侍宴作诗,崔width=13,height=13,dpi=110为清河崔逞后,width=13,height=13,dpi=110祖宗伯从青齐地区入北魏,已非河朔世族文士。

裴讷之《邺馆公宴》大约作于天保二年(551)夏四月。其时梁使者出使北齐,裴讷之参与在邺城接待梁使,作是诗。裴讷之天保初为太子舍人,奏中书舍人事(53)《北史》卷三八《裴讷之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386页。。诗云:“晋楚敦盟好,乔札同心赏。礼成樽俎陈,乐和金石响。朝云驾马进,晓日乘龙上。双阙表皇居,三台映仙掌。当阶篁筱密,约岸荷蕖长。”时节正与史载萧绎派使臣聘齐相合。

张宴之曾于后园陪宴赋诗(54)骆玉明、陈尚君:《〈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补遗》,《文学遗产》1987年第1期,第124-128页。。“天保初,文宣为高阳王纳宴之女为妃,令赴晋阳成礼。宴之后园陪燕,坐客皆赋诗。宴之诗云:‘天下有道,主明臣直,虽休勿休,永贻世则。’文宣笑曰:‘得卿箴讽,深以慰怀。’后行北徐州事,寻即真,为吏人所爱。”(55)《北齐书》卷三五《张宴之传》,第469页。则后园在邺城,张宴之是诗作于天保初。张宴之为清河张彝孙、张始均子,彝与始均皆有学术。张彝曾祖幸已为南燕慕容超东牟太守(治今山东烟台市牟平区),张彝编有《采诗集》七卷,著《历帝图》五卷。张始均改陈寿《魏志》为编年体三十卷,又著《冠带录》及诸赋数十篇(56)《魏书》卷六四《张彝传》,第1427、1429-1431、1433页。。张彝同族张烈之高祖悕为前燕慕容儁之尚书右仆射。曾祖恂随慕容德南渡,因居齐郡之临淄,为南燕散骑常侍。则张彝祖上当亦随慕容德南渡而据临淄一带,张彝家族属于迁居青州的清河张氏,已非河朔本土世族。魏收《后园宴乐》,诗中以生逢尧舜,无隐居之想结尾,似有新朝甫建的意味。魏收“天保元年,除中书令,仍兼著作郎,封富平县子。二年,诏撰《魏史》。四年,除魏尹,故优以禄力,专在史阁,不知郡事”(57)《北史》卷五六《魏收传》,第2030页。。则魏收天保元年至三年在邺城,此后园即张宴之诗中之后园,约同时期作。崔仲文《观射诗》(已佚),“width=13,height=13,dpi=110弟仲文,有文学。……天保初,width=13,height=13,dpi=110为侍中,仲文为银青光禄大夫,同日受拜,时云两凤连飞。尝被敕召,宿酲未解,文宣怒,将罚之,试使为观射诗十韵,操笔立成,乃原之”(58)《北史》卷二四《崔width=13,height=13,dpi=110传》,第877页。。“天保七年春正月甲辰,帝至自晋阳。于邺城西马射,大集众庶而观之。”(59)《北齐书》卷七《文宣帝纪》,第61页。则崔仲文大约即天保七年正月文宣帝在邺城西马射时,应诏作《观射诗》十韵。

魏收《赠邢劭》(已佚),邢劭答以《冬夜酬魏少傅直史馆》。天保九年八月因为三台作赋,邢劭赋不如魏收之作(魏收事先从中书郎杨愔处得知作赋事而先有准备),故邢、魏交恶。此年冬邢、魏二人已不大可能唱和,故是诗作于天保八年冬。天保八年,魏收为太子少傅时,邢劭任太常卿,二人皆参与校订秘阁群书(60)《北史》卷八三《文苑传·樊逊》,第2789页。,故得以诗歌唱和。是诗大约即作于校书时。邢诗铺叙其年老志衰,称赞魏收之才,依其表现手法而使用晋以来日益雅化的古体,而未采用当时已传入北朝的新兴的新体诗。邢劭还有《三日华林园公宴》诗作于邺城。邺城有华林园,始建于石虎时(61)陆翙:《邺中记》,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4页。。该诗具体创作时间未详。

天保十年十月齐文宣帝去世,卢思道、魏收、阳修之、祖珽等作有挽歌,今存卢思道、祖珽之作。据载:“文宣帝崩,当朝文士各作挽歌十首,择其善者而用之。魏收、阳休之、祖孝征等不过得一二首,唯思道独得八首。故时人称为‘八米卢郎’。”(62)《隋书》卷五七《卢思道传》,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1397页。《诗式》所录卢思道《齐文宣帝挽歌》约即其中之一(63)卢思道著,祝尚书校注:《卢思道集校注》,成都:巴蜀书社,2001年,第1页。今存四句见于《诗式》卷三,不知是否为全诗。。祖珽《挽歌》:“昔日驱驷马,谒帝长杨宫。旌悬白云外,骑猎红尘中。今来向漳浦,素盖转悲风。荣华与歌笑,万事尽成空。”(64)徐坚等:《初学记》卷一四,第363页。据文意,约即为齐文宣帝所作,齐文宣帝在晋阳去世,卢思道等前往晋阳,后来文宣帝棺椁又回到邺城,所以挽歌似乎作于晋阳和邺城皆有可能(65)陆路:《汉晋北朝河东诗考论》,《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20年第1期,127-138页。,但联系祖珽挽诗“今来向漳浦”则大约挽歌为文宣帝棺椁回邺城后作。

辛德源曾作《于邢劭座赋诗》。据载:“辛德源尝于邢邵座赋诗,其十字曰:‘寒威渐离风,春色方依树。’众咸称善。后王昕逢之,谓曰:‘今日可谓寒威离风,春色依树。’”(66)李昉等:《太平御览》卷五八六《文部二》,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2641页。“齐尚书仆射杨遵彦、殿中尚书辛术皆一时名士,见德源,并虚襟礼敬,因同荐之于文宣帝。起家奉朝请,后为兼员外散骑侍郎,聘梁使副。”(67)《隋书》卷五八《辛德源传》,第1422页。杨愔,字遵彦,史载:“(天保三年)夏四月壬申,东南道行台辛术于广陵送传国玺。甲申,以吏部尚书杨愔为尚书右仆射……(天保八年夏四月乙酉),尚书右仆射杨愔为尚书左仆射。”(68)《北齐书》卷四《文宣帝纪》,第56、63-64页。天保三年辛术得传国玺,征为殿中尚书,杨愔为尚书右仆射,则《隋书·辛德源传》中的尚书仆射杨遵彦应为尚书右仆射。辛术何时迁为吏部尚书,史书无明文记载,天保八年四月杨愔自尚书右仆射迁尚书左仆射,大约此时辛术自殿中尚书迁吏部尚书。则杨、辛二人举荐辛德源约在天保三年四月至八年四月间。辛德源经杨愔推荐入朝,与邢劭相识。王昕卒于天保十年(69)《北齐书》卷三一《王昕传》,第417页。,则辛德源是诗约天保三年至十年间作于邺城,其《羌妪诗》,作于为散骑常侍时(70)李昉等:《太平广记》卷二四七引《谈薮》,第1915页。

赵郡李愔作《元日早朝》(已佚),李孝贞有《奉和从叔光禄愔元日早朝》(71)周武帝建德六年(577)春周武帝灭北齐,被征的十八人中没有李愔,且《周书》中亦无李愔事迹,则李愔大约在北齐灭亡前已经去世。由于李愔为光禄大夫时间和卒年皆未详。故二诗大约武成帝太宁元年(561)至后主武平七年(576)间某年正月初一作于邺城。详见陆路:《北朝赵郡李氏家族文学与学术考论》,《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2期,第127-137页。。李孝贞作《陪泛玄洲苑应令》,诗曰:“龙导九河通,鳌负三山出。声唱云夔动,棹发歌船疾”(大约为残句)(72)皎然著,李壮鹰校注:《诗式校注》卷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第252页。,魏收于“河清二年,兼右仆射。时武成酣饮终日,朝事专委侍中高元海,凡庸不堪大任。以收才名振俗,都官尚书毕义云长于断割,乃虚心倚仗。……帝于华林别起玄洲苑,备山水台观之丽,诏于阁上画收,其见重如此”(73)《北史》卷五六《魏收传》,第2034页。。则玄洲苑大约建于北齐武成帝河清间,应太子即武成帝子高纬(后为北齐后主)令所作,河清共三年,天统元年(565)高纬即位,则是诗当作于河清间,李孝贞大约河清三年(564)为通直散骑常侍聘陈,则河清间李孝贞为通直散骑常侍,期间与太子一行游新建之玄洲苑,应太子令作是诗。

卢思道《彭城王挽歌》作于河清三年三月高欢子彭城王高浟遇害之时(74)《北齐书》卷一○《高祖十一王传·彭城景思王浟》,第135页。。《高浟墓志》讳言其遇害,但言“以河清三年岁次甲申,三月己未朔,薨于邺都邸舍,春秋卅二”(75)叶炜、刘秀峰:《墨香阁藏北朝墓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250页。。则卢思道挽歌作于河清三年三月己未(初一)高浟遇害后。散骑侍郎裴泽作《咏石榴诗》(已佚),武成帝以为诗中有讽谏之义,乃杖六十,髠头除名,后主即位,以裴泽为清河郡守(76)《北史》卷三八《裴延俊传》,第1379页。,则是诗约河清间作于邺城。卢询祖《赵郡王配郑氏挽词》,“尝为赵郡王妃郑氏制挽歌词,其一篇云:‘君王盛海内,伉俪尽寰中。女仪掩郑国,嫔容映赵宫。春艳桃花水,秋度桂枝风。遂使丛台夜,明月满床空’”(77)《北齐书》卷二二《卢询祖传》,第321页。。赵郡王指高欢从子高叡,郑妃为郑道昭孙女(郑述祖女),郑妃卒,高叡又娶郑道荫女。高叡天保元年封赵郡王,天统五年太后指使刘桃枝杀高叡,时年三十六。则高叡生于天平元年,郑妃约与其年龄相当或略小。据卢思道《卢记室诔》,卢询祖卒于天统二年七月(78)卢思道著,祝尚书校注:《卢思道集校注》,第73页。,则是诗当作于此前。卢思道《赠司马幼之南聘》,天统三年夏四月司马幼之出使陈朝前,卢思道在邺城为之赠别作是诗(79)曹道衡、沈玉成:《中古文学史料丛考》,第750页。。诗云:“故交忽千里,輶车莅远盟。幽人重离别,握手送行行。晚霞浮极浦,落景照长亭。拂雾扬龙节,乘风遡鸟旌。楚山百重映,吴江万仞清。夏云楼阁起,秋涛帷盖生。”“晚霞”四句描写送别时的景象,清新萧散。“楚山”“吴江”云云想象司马幼之到南朝沿途所见。可见“夏云楼阁起”,从描写景物看确实作于夏季。卢思道还有《赠刘仪同西聘》诗,刘仪同即指刘逖。“(刘逖)又除假仪同三司,聘周使副。二国始通,礼仪未定,逖与周朝议论往复,斟酌古今,事多合礼,兼文辞可观,甚得名誉。使还,拜同三司。世祖崩,出为江州刺史。”(80)《北齐书》卷四五《文苑传·刘逖》,第615页。北齐世祖即武成帝卒于天统四年十二月,则刘逖西聘是在此前,西聘即指出使北周。“天和三年八月,齐请和亲,遣使来聘,诏军司马陆逞、兵部尹公正报聘焉。”(81)《周书》卷五《武帝纪》,第75页。周武帝天和三年即齐后主天统四年(568),是年八月刘逖出使北周,卢思道在邺城赠以是时。是年十二月齐武成帝去世,正与《北齐书》叙述顺序合。诗云:“极野云峰合,遥嶂日轮低。尘暗前旌没,风长后骑嘶。灞陵行可望,函谷久无泥。”(82)李昉等:《文苑英华》卷二四八,北京:中华书局,1966年,第1250页。铺陈想象刘逖出使路上的景象。灞陵、函谷关正是指代此行将要前往的关中。卢思道《美女篇》:“京洛多妖艳,余香爱物华。恒临邓渠水,共采邺园花。”《城南隅燕》:“城南气初新,才王邀故人。轻盈云映日,流乱鸟啼春。花飞北寺道,弦散南漳滨。”《河曲游》:“邺下盛风流,河曲有名游。应徐托后乘,车马践芳洲。”曹丕当年的“河曲名游”喻陪某王某次邺下出游。祝尚书先生认为四诗写及邺城繁华,当作于邺城,具体时间未详(83)卢思道著,祝尚书校注:《卢思道集校注》,第29-35页。。卢思道《后园宴》为杂言歌行体,设色艳丽,用典繁密,描写歌舞之乐,歌女之美,似受到南朝宫体之影响。后园当即张宴之、魏收诗中之后园。以上诸诗风貌相似,约同时期作,约作于北齐中后期。在邺城卢思道还作有《乐平长公主挽歌》,乐平长公主大约指北齐武成帝子乐平王高仁邕女,创作时间未详。

傅縡的《赠和诗》和薛道衡《答傅縡》是唱和之作。据载:“武平初,诏与诸儒修定五礼,(薛道衡)除尚书左外兵郎。陈使傅縡聘齐,以道衡兼主客郎接对之。縡赠诗五十韵,道衡和之,南北称美,魏收曰:‘傅縡所谓以蚓投鱼耳。’”(84)《隋书》卷五七《薛道衡传》,第1406页。“(武平二年九月)壬申,陈人来聘。……(武平三年)九月,陈人来聘。”(85)《北齐书》卷八《后主纪》,第105-106页。则薛道衡接对陈使在武平初为尚书左外兵郎后,则傅縡赠薛道衡诗及薛道衡和诗(二诗皆佚)约在武平二年或三年九月陈谴使聘齐时。魏收卒于武平三年,故该诗作于武平二年九月可能性更大。庾信《聘齐秋晚馆中丞(饮)酒》,诗中描述邺城之景:“漳流鸣二水,日色下三台。”(86)李昉等:《文苑英华》卷二九七,第1515页。二水指清漳、浊漳。天保九年在曹操于邺城所建三台指邺城西魏武帝曹操所立的铜雀、金虎、冰井三座高台旧基的基础上建成新的三台,改铜爵(雀)曰金凤,金兽(虎)曰圣应,冰井曰崇光(87)《北齐书》卷四《文宣帝纪》,第65页。。大约武平三年秋庾信聘齐作为对天和六年齐人聘周的回访,在邺城作是诗。《周书》《北齐书》皆未有秋季周使聘齐之记载,是诗可补史书之阙。

萧悫的《秋诗》和阳休之《秋诗》也是唱和之作。颜之推云:“兰陵萧悫,梁室上黄侯之子,工于篇什。尝有《秋诗》云:‘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时人未之赏也。吾爱其萧散,宛然在目。颍川荀仲举、琅琊诸葛汉,亦以为尔。而卢思道之徒雅所不惬。”(88)颜之推著,王利器集解:《颜氏家训集解》卷九《文章》,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第296页。西魏陷江陵,颜之推被徙关中,据其《观我生赋》,丙子岁即西魏恭帝三年(556),颜之推逃往北齐。据载:“萧悫,字仁祖,梁上黄侯晔之子。天保中入国,武平中太子洗马。”(89)《北齐书》卷四五《文苑传·萧悫》,第627页。荀仲举武定五年冬已来北朝,诸葛颍亦侯景之乱时逃亡北齐。荀、萧、颜、卢皆待诏文林馆,得以唱和品评,故萧悫诗作于待诏文林馆的可能性更大。《古诗纪》录是诗作“秋思”。阳休之亦待诏文林馆,有《秋诗》(90)徐坚等:《初学记》卷三,第57页。,大约是与萧悫唱和之作,这也是《颜氏家训》中萧悫该诗诗题不误的旁证。萧悫是诗依然是南朝风格,故颜之推、荀仲举赏之,而北朝的卢思道则不是很能品味。阳辟彊《秋晚》(已佚)、萧悫《和司徒铠曹阳辟彊〈秋晚〉》,阳辟彊为阳休之子。“阳休之子辟彊,武平末尚书水部郎中。辟彊性疏脱,无文艺,休之亦引入文林馆,为时人嗤鄙焉。”(91)《北齐书》卷四二《阳休之传》,第564页。据诗题,阳辟彊曾任司徒铠曹,可补阳休之传之阙。武平三年设立文林馆,武平共六年,则阳辟彊大约武平六年转水部郎中。杨训《群公高宴》,武平三至六年间萧悫与阳休之、阳辟彊等曾同在文林馆,有机会诗歌唱和,武平三年通直散骑常侍杨训待诏文林馆,参撰《修文殿御览》,诸诗即作于此间期间。

高延宗有《经兰陵王墓感兴》诗。是诗见于《兰陵忠武王碑》之碑阴。据碑可知北齐兰陵王名肃,字长恭,《北齐书》《北史》本传中高肃以字行,但言兰陵王长恭,而未言其名,碑文可补史志之阙。碑文言高肃武平五年五月十二日,葬于邺城西北十五里。碑阴载:“武平六年九月□王第三弟太尉公安德王经墓兴感:夜台长自寂,泉门无复明。独有鱼山树,郁郁向西倾。睹物令人感,目极使魂惊。望碑遥堕泪,轼墓转伤情。轩丘终见毁,千秋空建名。”(92)韩理洲等:《全北齐北周文补遗》,西安:三秦出版社,2008年版,第49-51页。据此可知高延宗为兰陵王高肃弟。高肃及妃郑氏武平四年五月被后主指使徐之范毒死(93)《北齐书》卷一一《文襄六王传·兰陵武王孝瓘》,第147页。。萧悫《寻卢黄门》:“超忽暮涂远,放旷神襟清”(《诗式》卷四)(94)李建国:《南北朝诗补遗》,《长江学术》2007年第4期,第165页。,是诗大约只剩残句。“(卢)昌衡从父弟思道,魏处士道亮之子,神情俊发,少以才学有盛名。武平末,黄门侍郎,待诏文林馆。”(95)《北齐书》卷四二《卢潜传》,第557页。武平末(574-575)卢思道为黄门侍郎、萧悫为太子洗马,萧悫是诗大约此期间作于邺城。北齐后主末年,时人戏为杂言《郭公歌》,预料北齐将亡(96)郭茂倩:《乐府诗集》卷八七,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1220-1221页。。

孙万寿《行经旧国》诗曰:“萧条金阙远,怅望羁心愁。旧邸成三径,故园余一丘。庭引田家客,池泛野人舟。日斜山气冷,风近树声秋。弱年陪宴喜,方兹几献酬。修竹惭词赋,丛桂且淹留。自忝无员职,空贻不调羞。武骑非其好,还思江汉游。”(97)李昉等:《文苑英华》卷二八九,第1473页。据“旧邸”二句则离开旧居已较长时间。“自忝”二句,正与孙万寿“后归乡里,十余年不得调”相合,孙万寿曾为宇文述行军总管,大约开皇九年(589)隋平陈后,万寿归乡里至仁寿初复出,正是十余年不得调。故是诗大约作于开皇九年至二十年间某年秋行经邺城时。元行恭《过故宅》诗曰:“颓城百战后,荒邑四邻通。将军戟已折,步兵途转穷。吹台有山鸟,歌庭聒野虫。草深斜径灭,水尽曲池空。林中满明月,是处来春风。唯余一废井,尚夹两株桐。”(98)徐坚等:《初学记》卷二四,第580页。“(大象二年六月)甲子,相州总管尉迟迥举兵不受代。诏发关中兵,即以(韦)孝宽为行军元帅,率军讨之……(八月)庚午,韦孝宽破尉迟迥于邺城,迥自杀,相州平。移相州于安阳,其邺城及邑居皆毁废之。分相州阳平郡置毛州,昌黎郡置魏州。”(99)《周书》卷八《敬帝纪》,北京:中华书局,1971年,第132-133页。诗中所写衰败之景正与杨坚令韦孝宽进攻尉迟迥而毁废邺城之史实相合。元行恭在北齐时待诏文林馆,建德六年周武帝灭齐后入关。大约大象二年(580)八月,元行恭闻邺城被焚毁而痛心,开皇间某年春经过邺城故居作是诗。与此诗类似的还有段君彦的《过故邺》诗,诗曰:“玉马芝兰北,金凤鼓山东。旧国千门废,荒垒四郊通。深潭直有菊,涸井半生桐。粉落妆楼毁,尘飞歌殿空。虽临玄武观,不识紫微宫。年代俄成昔,唯馀风月同。”(100)李昉等:《文苑英华》卷三○九,第1583页。段君彦事迹未详。诗中亦写邺城之衰败,大约亦开皇间某年经过邺城时作。释灵裕《临终诗》二首,大业元年(605)正月于邺县演空寺圆寂前作(101)道宣撰,郭绍林点校:《续高僧传》,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310、314-315页。。

(2)魏郡其他地区

作于魏郡其他地区的诗歌,东汉时期有李朝的《张公神碑歌》等。东汉和平元年(150)朝歌长颍川郑郴在黎阳一带撰《张公神碑》碑,碑阴处有歌九章,黎阳营谒者豫章南昌李朝伯丞作(102)洪适:《隶释》卷三,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42页。。该诗为七言与骚体的结合,诗中除了颂张公之德外还写及张公墓地祠堂画像等。无名氏《岑熙歌》也作于东汉时期。岑熙尚汉安帝妹涅阳长公主,为魏郡太守无为而化,民作歌(四言)赞之(103)《后汉书》卷一七《岑彭传》,第663页。。岑熙大约安帝时为魏郡太守,魏郡治邺城,是诗即作于此。

曹丕曾作《(于)黎阳作》三首,延康元年(220)六月曹丕亲征东吴,经过黎阳时作。诗中所写是用第一人称,分明是自己亲自出征。“载主而征”是用周武王载着周文王木主出征的典故,指自己继承曹操遗志,征平天下。史载:“(延康元年)六月辛亥,治兵于东郊,庚午,遂南征。秋七月……孙权遣使奉献。蜀将孟达率众降。武都氐王杨仆率种人内附,居汉阳郡。甲午,军次于谯。”(104)《三国志》卷二《魏书·文帝纪》,第59-61页。又据载:“文帝即王位,以邺县户数万在都下,多不法,乃以逵为邺令。月余,迁魏郡太守。大军出征,复为丞相主簿祭酒。……从至黎阳,津渡者乱行,逵斩之,乃整。至谯,以逵为豫州刺史。”(105)《三国志》卷一五《魏书·贾逵传》,第482页。可知此次南征正是从邺城出发经过黎阳,诗中“朝发邺城,夕宿韩陵”“经历万岁林,行行到黎阳”正与从邺城南征经过黎阳相合。四言二首作于初到黎阳时。出征到黎阳,孙权示好,蜀将孟达、武都氐王杨仆归附,这时曹丕不准备征战了,作五言一首,诗中“追思大(太)王德,胥宇识足臧”以古公亶父行仁义使旁国诚心归附自比。建安二十五年正月曹操去世,曹丕嗣位为丞相、魏王,领冀州牧,二月葬于曹氏政治中心邺城之高陵,三月改元延康,十月曹丕受禅,是年六月征东吴时曹丕还未受禅,曹氏政治中心仍在邺城,所以他南征自然会从邺城出发。

曹丕《杂诗》其二“西北有浮云,亭亭如车盖。惜哉时不遇,适与飘风会。吹我东南行,南行至吴会。吴会非我乡,安得久留滞。弃置勿复陈,客子常畏人”。李善注:《集》云“于黎阳作”,吕延济注:“此诗帝未即位,尚为汉行征伐也。”(106)萧统编,李善等注,俞绍初等点校:《新校订六家注文选》卷二九,第1889-1890页。或以为黄初六年冬十月曹丕征东吴,至广陵望大江而兴叹,作《至广陵于马上作》乃还。而《杂诗》其二中“吴会非我乡,安得久留滞”正与之相合,故亦作于黄初六年征东吴时(107)陆侃如:《中古文学系年》,第461-464页。。但结合“(黄初六年)八月,帝遂以舟师自谯循涡入淮,从陆道幸徐。九月,筑东巡台。冬十月,行幸广陵故城,临江观兵,戎卒十余万,旌旗数百里。是岁大寒,水道冰,舟不得入江,乃引还。……十二月,行自谯过梁,遣使以太牢祀故汉太尉桥玄。七年春正月,将幸许昌,许昌城南门无故自崩,帝心恶之,遂不入。壬子,行还洛阳宫”(108)《三国志》卷二《魏书·文帝纪》,第85-86页。,曹丕黄初六年从故乡谯县循涡水入淮到徐州,十月至广陵,十二月又到谯县,再经过梁,黄初七年正月到许昌而未入城,再向西行回到洛阳。则此行从出发到回程皆不经过远在北面的黎阳,所以是诗非作于此时自明。建安十七年曹丕随曹操南征,孙权早有备,建安十八年正月曹操无奈撤军还,曹丕诗中“吴会非我乡,安得久留滞”的遗憾与之正合。濡须水入长江之口,在今安徽无为县东南。对岸即是江东,与曹丕诗中吴会亦合。据诗中所述当是在离开吴地后作,则是诗约建安十八年春征吴回邺城经黎阳时作。与吕延济所说为汉行征伐正合。王粲《从军行》(从军征遐路)云:“从军征遐路,讨彼东南夷。方舟顺广川,薄暮未安坻。”《从军行》另一首“朝发邺都桥,暮济白马津”(109)萧统编,李善等注,俞绍初等点校:《新校订六家注文选》卷二七,第1733-1734页。,可知作于从征东吴经白马津(当时为黄河渡口,在黄河南岸与北岸的黎阳津相对,属兖州之东郡,在今河南滑县东北)时。可见直至作“朝发邺都桥”一首时刚渡黄河,故“从军征遐路”一首大约作于“凉风厉秋节”之后,“朝发邺都桥”之前,约建安十九年七月随曹操征孙权时作于邺城至白马津渡河之间某地。

刘桢曾在韩陵作诗。“韩陵山在(安阳)县东北二十七里。刘公幹诗云:‘朝发白马,暮宿韩陵。’”(110)乐史撰,王文楚等点校:《太平寰宇记》卷五五,第1136页。白马县治今河南安阳市滑县旧县城东,韩陵在今河南安阳市韩陵镇,此地有韩陵山。通过这两句可知,此行是由南往北走,韩陵距离邺城已不远,是诗大约是刘桢某次随曹操出征回邺城途中经过韩陵作。

2.阳平郡

黄初二年分魏郡东部置阳平郡,辖境大致相当于今河北邯郸市之馆陶县,山东聊城市之冠县、辛县等,治馆陶县(今河北馆陶县)。无名氏《束皙歌》当作于阳平郡。据载,西晋太康间阳平元城(今河北大名县东)人束皙为本郡人求雨,乡人作杂言诗赞之(111)《晋书》卷五一《束皙传》,第1427页。。

3.广平郡

汉武帝时分巨鹿郡置广平郡,治广平(今河北邯郸市鸡泽县东南),属冀州。曹魏时治曲梁(今河北邯郸市永年区东南广府镇),西晋时属司州,仍治广平县。辖境大致相当于今河北邯郸市大部(不包括馆陶县、大名县、魏县、临漳县等)、邢台市南部(市区、任县、南和区等)等。

汉无名氏《陌上桑》当作于广平郡。《乐府诗集》引崔豹《古今注》:“《陌上桑》者,出秦氏女子。秦氏,邯郸人有女名罗敷,为邑人千乘王仁妻。王仁后为赵王家令。罗敷出采桑于陌上,赵王登台见而悦之,因置酒欲夺焉。罗敷巧弹筝,乃作《陌上桑》之歌以自明,赵王乃止。”(112)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二八,第410页。则《陌上桑》约即作于邯郸(今河北邯郸市)一带。

隋孔德绍有《送舍利宿定晋岩》诗。据载:“定晋岩在(武安)县西北八十里,高百余仞,悬岩如盖,松栢森蔚,下有梵宇层建,风雨不能侵。”(113)《(嘉靖)武安县志》卷一,明嘉靖二十六年(1547)刻本,第4b页。武安县,治今河北武安县。后秦皇初三年(396)在武安建有定晋禅院,大约东魏时高欢因定晋禅院旧址,更建禅果禅院(114)封野:《汉魏晋南北朝佛寺辑考》,南京:凤凰出版社,2013年,第19-20页。。则孔德绍大约即送舍利宿于定晋岩禅果禅院。诗云:“仁祠表虚旷,祇园展肃恭。栖息翠微岭,登顿白云峰。映流看夜月,临风听晓钟。涧芳十步草,崖阴百丈松。萧然遥路绝。无复市朝踪。”(115)李昉等:《文苑英华》卷二一九,第1093页。描写了定晋岩之险峻,确实是“高百余仞,悬岩如盖”。史载:“会稽孔德绍,有清才,官至景城县丞。窦建德称王,署为中书令,专典书檄。及建德败,伏诛。”(116)《隋书》卷七六《孔德绍传》,第1749页。大业十三年窦建德称王于乐寿;窦建德五凤元年(618),孔德绍正为景城丞,已替窦建德出谋划策;五凤二年,孔德绍为窦建德内史侍郎,是年窦建德攻陷洺州(即隋之武安郡),迁都于此;五凤四年,窦建都为唐所诛(117)《旧唐书》卷五四《窦建德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2237-2242页。。孔德绍大约陈亡后前往长安,后出为景城县丞。景城县为开皇十八年改成平县置(治今河北沧州市沧县西)。开皇十八年改乐城为广城,仁寿元年(601)改广城为乐寿(治今河北献县)。两地皆属隋之河间郡。孔德绍从长安出发前往景城(当在开皇十八年后),亦可能经过武安,但由长安出为景城丞,不大可能带着舍利。五凤二年窦建德迁都洺州(治永年,即原曲梁故城所在,今河北邯郸市永年区东南广府镇)(118)永年县即原曲梁县地,北齐天保七年曲梁县并入广年县,曲阳故城为广年县治,隋仁寿元年(601)避杨广讳改称永年(杨守敬:《隋书地理志考证》,《二十五史补编》,上海:开明书店,1937年,第4册,第4827页)。,大约为获得保佑,特派窦建德到永年东部武安(亦属洺州)著名的定晋岩禅果禅院供奉舍利,孔德绍在定晋岩作是诗。此诗创作时间的下限是窦建德五凤四年失败前。

(二)冀州

1.安平郡

西汉文帝十五年(前165)分河间国地置广川郡,治信都,景帝二年(前155)改称国,景帝五年改称信都郡,此后称国称郡及称广川称信都间多有反复。东汉永平十五年(72)改信都郡为乐成国,延光元年(122)改乐成国置安平国,中平元年(184)改为安平郡。西晋太康五年改成长乐国,仍治信都,辖境大致相当于今河北省辖邢台市之威县、广宗县、新河县、南宫市以及衡水市之市区、冀州区、枣强县、武邑县、武强县等。西汉广川王刘去有《背尊章》《愁莫愁》二诗,这是现可知较早的河朔诗。因昭信后谮刘去所幸姬陶望卿,去因此怨望卿,而作歌“背尊章”。后昭信为专宠又谮明贞夫人崔修成,刘去怜之,又作歌一首“愁莫愁”。“(刘去)立二十二年,国除。后四岁,宣帝地节四年(66),复立去兄文,是为戴王。”(119)《汉书》卷五三《广川王传》,第2429-2432页。则刘去征和二年(前91)立为王,本始三年(前71)国除。其作歌约在刘去为广川王时作于广川国治所信都(今河北衡水市冀州区),具体时期未详。

2.常山郡

秦时分邯郸郡北部置恒山郡,汉文帝时改称常山郡,治元氏县(今河北石家庄元氏县西北),辖境大致相当于今河北省辖石家庄市中西部(不包括石家庄藁城区、无极县、晋州市、深泽县、辛集市等)、保定市之阜平县、曲阳县等。曹魏时治真定县(今河北石家庄市正定县西南),西晋时亦治于是。

东汉崔骃有《北巡颂》附有骚体歌。据序是元和三年春北巡时至北岳作该颂(120)许敬宗编,罗国威校证:《日藏弘仁本文馆词林校证》卷三四六,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第106页。。至北岳是元和三年二月(121)《后汉书》卷三《章帝纪》,第155页。。汉至明祭祀之北岳恒山又称大茂山,此地有北岳庙(在今河北保定市曲阳县西北),清顺治中移祀北岳恒山于太岳山(即今恒山,在山西大同市浑源县)。汉时避文帝刘恒讳,改称常山。是诗约即元和三年(86)二月作于常山一带。

3.河间郡

河间郡始置于西汉,辖境大致相当于今河北沧州市西部(任丘市、河间市、献县、泊头市)、保定市之雄县。治乐成,今河北献县东。东汉张衡《四愁诗》亦是著名的河朔诗,《文选》该诗李善注已据《后汉书·张衡传》指出张衡顺帝初复为太史令,阳嘉元年造候风地动仪,永和初出为河间相,诗序误为阳嘉中(122)萧统编,李善等注,俞绍初等点校:《新校订六家注文选》卷二九,第1883页。。阳嘉间张衡正在太史令任上。崔瑗作有《河间相张平子诔》,则张衡永和四年卒于河间相任上,是诗约永和元年(136)至四年间作于河间,河间郡治乐成(今河北献县东)。

4.渤海郡

渤海郡辖境相当于今河北省沧州市东南部(沧州市区、南皮县、东光县、吴桥县)、山东德州市之乐陵市、庆云县。曹丕有《于清河作》、徐幹有《于清河见挽船士新婚与妻别》,二诗作于此地。二诗皆写男女别离,咸以愿如鸟儿成双作结,曹诗“愿为晨风鸟,双飞翔北林”,徐诗“愿为双黄鹄,比翼戏清池”(123)徐陵编,吴兆宜注,程琰补注,穆克宏点校:《玉台新咏汇校》,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55-56页。此二诗皆题为曹丕作,第一首作“又清河作”,大约因以为二首皆曹丕作,故在清河前加“又”字。《艺文类聚》卷二八录第一首题为曹丕《又于清河作》、卷二九录第二首题为徐幹作,诗题略有不同,作“为挽船士与新娶妻别”,以为第二首为徐幹作,但第一首仍保留了《玉台新咏》版的“又”字。逯钦立先生以为第一首为曹丕作题为“清河作”,第二首为徐幹作,徐幹一首之题名则从《玉台新咏》(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第402、378页)。本文曹丕一首题名从《艺文类聚》,徐幹一首题名从《玉台新咏》。,亦证二诗同时作。如果同一人作内容相似的二诗,采用同样的结句,意义不大,亦是第二首为徐幹作的内证。二诗皆为乐府诗风格,从公宴诗创作即可知,曹丕及其文士集团有同题赋诗的好尚。徐幹此诗不仅有与曹丕同题作诗的特点,从内容和结构上看,已有和曹丕诗的性质,尽管当时还罕有唱和诗。建安二十年曹丕在孟津作《与吴质书》,文中言及昔日有南皮之游,清河正流经南皮(今河北南皮县北),大约曹丕一行南皮之游时亦曾游清河而作诗,徐幹诗中有较多秋景描写,则此行约在秋季。

5.博陵郡

汉桓帝延熹元年分中山郡置博陵郡以奉其父孝崇皇园陵,西晋时分博陵郡北部置高阳国,此后博陵郡辖境大致相当于今河北省辖保定市之安国市以及衡水市之安平县、饶阳县、深州市,石家庄市之深泽县等,治安平县(今河北衡水市安平县)。

张华有《博陵王宫侠曲》二首,博陵王及此曲当与张华岳父刘放家族有关。诗中描写游侠与亦作于早年的《游猎篇》《壮士篇》等题材类似,当为同时期作品,或许博陵王亦有燕赵之地慷慨悲歌之气。东汉建武十八年徙赵王珪为博陵王,“赵孝王良字次伯,光武之叔父也。……建武二年,封良为广阳王。五年,徙为赵王,始就国。十三年,降为赵公……(良七世孙珪)建武十八年徙封博陵王。立九年,魏初以为崇德侯”(124)《后汉书》卷一四《赵孝王良传》,第558-559页。。刘珪为刘良七世、孙第八代赵王,徙封博陵王。张华岳父魏方城侯涿郡刘放为汉广阳顺王子西乡侯宏后(125)《三国志》卷一四《魏书·刘放传》,第456-457页。,《后汉书·赵孝王良传》中,刘良及其继任赵王之子孙未有谥号为“顺”者,刘宏为良曾孙,宏继任赵王,并非封西乡侯,宏之父赵王商谥号为顷而非顺,且先祖已有名宏者,刘放父如果为广阳王子孙不大会再名宏。刘良早已迁赵王,其后代代皆为赵王,假使刘放父为刘良后世子孙,但已早无广阳之概念,何有仍称其为广阳王后之理,如果刘放之父为刘良之子倒还有点称广安王之理,毕竟良初封广阳王,且其子直接继承良之爵,时代亦近还有称广阳王子的由头,但从年龄上放父就不可能是良子。刘放似非刘良子孙。据载:“(本始元年,前73)秋七月,诏立燕剌王(旦)太子建为广阳王。”(126)《汉书》卷八《宣帝纪》,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242页。“宣帝即位,封旦两子,庆为新昌侯,贤为(定安)侯,又立故太子建,是为广阳顷王,二十九年薨。子穆王舜嗣,二十一年薨。子思王璜嗣,二十年薨。子嘉嗣。王莽时,皆废汉藩王为家人,嘉独以献符命封扶美侯,赐姓王氏。”(127)《汉书》卷六三《武五王传·燕剌王旦》,第2759页。初元五年(前44)六月封广阳顷王子容为西乡侯(128)《汉书》卷一三《王子侯表下》,第501页。,广阳王建为汉武帝孙、燕王旦之子。广阳王建及其后并无谥号为顺者,则《三国志·魏书·刘放传》之“顺王”约为“顷王”之误,“西乡侯宏”约为“西乡侯容”之误。涿郡一带正有西乡侯国(治今河北涿州市西北)(129)《汉书》卷二八上《地理志上》,第1577-1578页。,刘放为涿郡人,则刘放约即西汉广阳王建子西乡侯容之后。刘放与博陵王珪并无直接关系。但博陵王宫毕竟为著名遗迹,又临近张华故乡,其早年在故乡时当会前往参观并作诗。

6.赵郡

赵郡始置于汉,辖境大致相当于今河北省石家庄市之元氏县、赞皇县、赵县、高邑县等,以及邢台市之临城县、内丘县等。北魏李谧《神士赋歌》当时在赵郡之作。据载,赵郡李谧终生未仕,则其当居于故乡赵郡(北魏时治平棘,今河北赵县),作有《神士赋》(已佚),唯赋中之歌赖《魏书》本传所录得以保存,李谧延昌四年卒,年三十二(130)《魏书》卷九○《逸士传·李谧》,第1937页。该诗歌描述颂了隐士优游卒岁的生活。《神士赋》应作于李谧故乡赵郡。东魏《凝禅寺三级浮图碑》中有元氏县(今河北元氏县)居士赵融诗作:“蟝蝼无夕命,椿柯亦雕零。神飘生灭境,如雀飞空瓶。”该碑立于元象二年(539)二月,出土于今河北元氏县(131)韩理洲等:《全北魏东魏西魏文补遗》,西安:三秦出版社,2010年,第66-67、70页。,该诗至晚是年初作于元氏县。

(三)幽州

1.范阳国(涿郡)

汉置涿郡,曹魏时改称范阳郡,西晋时称范阳国,辖境大致相当于今河北省保定市北部(涿州市、涞水县、易县、高碑店市、定兴县、容城县、徐水区等)、廊坊市西北(固安县、永清县)、北京市房山区等,治涿县(河北涿州市)。

东汉末灵帝时范阳人郦炎在其家乡作《见志诗》二首。郦炎卒于熹平六年(177),时年二十八(132)《后汉书》卷八○下《文苑传下·郦炎》,第2647-4649页。,则其生于和平元年(150),刘跃进先生以诗中“绛灌临衡宰,谓谊崇浮华。贤才抑不用,远投荆南沙”,认为是以贾谊二十四岁为长沙王太傅自比(133)刘跃进:《秦汉文学编年史》,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年,第563-564页。。以贾谊出为长沙王太傅之年来考证郦炎该诗的作年有一定道理,郦炎一生未仕,则其居于家乡范阳,故是诗约熹平二年郦炎二十四岁时作于范阳。张华早年在故乡范阳方城(治今河北固安县西南)一带作有诗篇。《感婚诗》作于嘉平元年(249)在方城与刘放女结婚结婚时(134)陆侃如:《中古文学系年》,第554、557-558页。。《游猎篇》《壮士篇》表现年轻时之侠义精神,大约婚前或婚后作于故乡。《励志诗》作于早年游侠之后认识到进德修业重要性之时,则约亦作于早年在故乡时。无名氏《消肠酒歌》,《拾遗记》卷九:“张华为九酝酒……俗谓之‘消肠酒’……闾里歌曰:‘宁得醇酒消肠,不与日月齐光。’”(135)王嘉撰,萧绮录,齐治平校注:《拾遗记》,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204页。大约早年在故乡范阳时,张华为九酝酒,闾里因之作歌。

卢思道《仰赠特进阳休之》序云:“夫士之在俗,所以腾声迈实,郁为时宗者,厥途有三焉,才也、位也、年也。……特进阳公兼而有之矣。大齐武平之五载,抗表悬车,难进之风,首振颓俗,余不胜嘉仰,敬赠是诗。”(136)卢思道著,祝尚书校注:《卢思道集校注》,第21页。则是诗作于阳休之请求致仕时。史载:“(武平)三年,(阳休之)加特进。五年,正中书监,余并如故。寻以年老致仕,抗表辞位,帝优答不许。”(137)《北齐书》卷四二《阳休之传》,第563页。则是诗武平五年(574)作于邺城。该诗歌颂阳休之才德,内容正式严肃,使用雅正的四言体。卢思道还曾在故乡幽州一带作诗。据载:“后漏泄省中语,出为丞相西合祭酒,历太子舍人、司徒录事参军。每居官,多被谴辱。后以擅用库钱,免归于家。尝于蓟北怅然感慨,为五言诗以见意,人以为工。数年,复为京畿主簿,历主客郎、给事黄门侍郎,待诏文林馆。”(138)《隋书》卷五七《卢思道传》,第1397-1398页。卢思道大约天统三年(567)免归于家,至武平二年(571)复为京畿主簿(139)卢思道著,祝尚书校注:《卢思道集校注》,第230-231页。,此期间居于范阳家乡,作有咏怀之诗(已佚)。

2.燕国

秦置广阳郡,治蓟县(今北京城西南),西汉时或称广阳或称燕,东汉时称广阳郡(国),魏时称燕国,西晋时渔阳郡并入燕国,燕国辖境大致相当于今北京市大部、天津市大部、河北省廊坊市北部(市区、大厂县、香河县等)等。

无名氏《张君歌》是较早的燕国诗作。东汉建武间张堪为渔阳太守,有善政,民歌之(140)《后汉书》卷三一《张堪传》,第1100页。。汉时渔阳郡治渔阳县(今北京密云区西南),西晋时并入燕国。曹丕《燕歌行》二首,建安十二年(207)曹丕随曹操出征乌桓,此诗当作于此时。《乐府解题》曰:“晋乐奏魏文帝‘秋风’‘别日’二曲,言时序迁换,行役不归,妇人怨旷无可诉也。《广题》曰:燕,地名也,言良人从役于燕,而为此曲。”(141)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三二,第469页。大约随曹操出征乌桓途中有感于征人之苦、思妇之怨并受幽燕之歌影响,而作二诗。同样的此地之作,毌丘俭有《在幽州》。魏青龙四年至正始九年毌丘俭为幽州刺史(142)万斯同:《魏方镇年表》,《二十五史补编》,第2册,第2619-2620页。,期间作是诗(仅剩残句),曹魏时幽州治蓟县。

西晋末刘琨、卢谌曾在蓟县一带作诗赠答。建兴三年(315)拜刘琨都督并、冀、幽三州诸军事,建兴四年十一月刘琨为石勒所败,十二月奔蓟,依幽州刺史段匹磾。刘琨外甥卢谌为段匹磾别驾,卢谌作《赠刘琨》,刘琨作《答卢谌》以答(143)陆侃如:《中古文学系年》,第836-839页。。卢谌诗中云:“桓桓抚军,古贤作冠。来牧幽都,济厥涂炭。涂炭既济,寇挫民阜。谬其疲隶,授之朝右。”(144)萧统编,李善等注,俞绍初等点校:《新校订六家注文选》卷二五,第1593页。正指段匹磾为幽州刺史,卢谌为其别驾。卢诗中表达对刘琨与段匹磾联合复兴晋室的期望。刘琨答诗表达深广的幽愤以及匡复晋室的希冀,题材重大,皆使用雅正的四言体。刘琨早年为贾谧二十四友之一,深受玄学清谈影响,正与《与卢谌书》中所云“昔在少壮,未尝检括,远慕老庄之齐物,近嘉阮生之放旷”(145)萧统编,李善等注,俞绍初等点校:《新校订六家注文选》卷二五,第1574页。相印证。但在经历了永嘉之变家国丧乱之后,刘琨有深深的黍离之慨。刘琨《重赠卢谌》,太兴元年(318)刘琨为段匹磾所拘作是诗。诗中多用典故,以含蓄的笔法表现了未能复兴晋室却为段匹磾所害身陷囹圄的愤恨,同时隐含着对卢谌匡扶晋室的期望。“琨诗托意非常,摅畅幽愤,远想张陈,感鸿门、白登之事,用以激谌。谌素无奇略,以常词酬和,殊乖琨心,重以诗赠之,乃谓琨曰:‘前篇帝王大志,非人臣所言矣。’”(146)《晋书》卷六二《刘琨传》,第1687页。陆侃如先生以为卢谌《重赠刘琨》《答刘琨》二诗,与琨被拘事无甚关系,也许即所谓“常词酬和”;不过都有阙文,所以不能遽下断语(147)陆侃如:《中古文学系年》,第843页。。要之,《重赠刘琨》“璧由识者显,龙因庆云翔。茨棘非所憩,翰飞游高冈。余音非九韶,何以仪凤凰。新城非芝圃,曷由殖兰芳”及《答刘琨》“随宝产汉滨,摛此夜光真。不待卞和显,自为命世珍”二诗大约仅剩残句,由目前所存文本看皆表现对刘琨知遇之恩的感谢,意思正与卢谌《赠刘琨》中“妙哉蔓葛,得托樛木。叶不云布,华不星烛。承侔卞和,质非荆璞。眷同尤良,用乏骥騄”(148)萧统编,李善等注,俞绍初等点校:《新校订六家注文选》卷二五,第1592页。之义相似,故二诗约作于在幽州时。卢谌《答魏子悌》,诗云:“俱涉晋昌艰,共更飞狐厄。恩由契阔生,义随周旋积。岂谓乡曲誉,谬充本州役。”《文选》卷二五该诗吕向注:“魏子悌,亦为刘琨从事,与谌同官。”吕向注又云:“晋昌,郡名。为石勒所攻。飞狐,塞名。尝为贼所得,刘琨与谌、悌往伐之,为贼所败,奔安次,故云同险易。”李善注:“王隐《晋书》曰:‘惠帝以敦煌土界阔远,分立晋郡。’又曰:‘晋昌,护匈奴中郎将,别领户。’然时段匹磾为此职,谌在磾所,难斥言之,故曰晋昌也。《晋中兴书》曰:‘石勒攻乐平,刘琨自伐飞狐口,奔安次也。’”(149)萧统编,李善等注,俞绍初等点校:《新校订六家注文选》卷二五,第1601-1603页。“幽州刺史鲜卑段匹磾数遣信要琨,欲与同奖王室。琨由是率众赴之,从飞狐入蓟。匹磾见之,甚相崇重,与琨结婚,约为兄弟。”(150)《晋书》卷六二《刘琨传》,第1685页。结合上述材料,刘琨是从飞狐口经安次前往蓟县的。“飞狐县,本汉广昌县地,属代郡,后汉属中山国,晋又属代郡。……飞狐道,自县北入妫州怀戎县界,即古飞狐口也。郦食其说汉王曰‘杜白马之津,塞飞狐之口’此言皆一方之阨也。又刘琨自代出飞狐口奔于安次,亦谓此道也。”(151)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卷一四《河东道三》,第406页。飞狐口在河北张家口市蔚县东南宋家庄镇恒山峡谷口北,是太行山脉与燕山山脉、恒山山脉的交界处,是华北平原出入边郡的交通要道。安次县在今河北廊坊市安次区古县村,西晋时属于燕国,正位于自飞狐口至蓟县的途中。“恩由”两句指共经厄难之间恩义更深。“本州役”正指是时卢谌已为段匹磾别驾。可知是诗即作于建兴四年投奔段匹磾后作于蓟县。魏子悌原诗已佚。

3.辽西郡

辽西郡始置于秦,辖境大致相当于今河北省秦皇岛市南部(即不包括北部之青龙县)、唐山市一部分(迁安市、迁西县、滦州市、滦南县、乐亭县等),以及辽宁省葫芦岛市之绥中县西部临近河北之一角。建安十二年曹操征乌桓归途中作《步出夏门行》(152)张可礼:《三曹年谱》,第97页。,艳曰:“经过至我碣石,心惆怅我东海。”可知该曲最初作于碣石山望海时,碣石山在幽州的辽西郡,在今河北昌黎,此处东海指渤海。诗共四解,约非一时间完成,一解《观沧海》“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约作于是年秋,为现可知较早描写渤海的诗歌。二解《冬十月》、三解《河朔寒》都描写河朔的冬日祁寒,约作于是年冬。四解《龟虽寿》“烈士暮年,壮心不已”(153)以上诗歌引文见于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三七,第545-546页。,岁末亦联想到人之暮年,约作于是年冬十二月。曹植《泰山梁甫行》写及冀东边海地区民众生活之苦难,则曹植从曹操征乌桓,该诗与曹操《步出夏门行》同时期作。

(四)平州

1.辽东郡

西晋时辖境大致相当于今辽宁省辖大连市、营口市大部、鞍山市大部、辽阳市大部、本溪市西部(市区、本溪县等)、丹东市(市区、东港市、凤城市等)等。治襄平(今辽宁辽阳市)。大业八年四月,炀帝北征,六月至辽东(154)《隋书》卷四《炀帝纪下》,第82、97页。,围辽东时隋炀帝及王胄皆作有《纪辽东》抒发豪情。无名氏《长白山歌》,征辽东时,来护儿及其子来整并善战,当地人歌曰:“长白山头百战场,十十五五把长枪,不畏官军十万众,只畏荣公第六郎。”荣公第六郎正指来整(155)《隋书》卷六四《来护儿传》,第1515-1517页。。在征辽东过程中,高丽将乙支文德作《遗于仲文诗》(156)《隋书》卷六○《于仲文传》,第1455页。。

二、汉晋北朝河朔诗的特点
现可知汉晋北朝河朔诗约155首,现存125首。其中约108首作于邺城,现存81首。现可知汉晋北朝在河朔地区有主名的作诗者约72人(名下有划线者其现可知河朔诗已佚):汉魏晋刘去、崔骃、张衡、李朝、郦炎、曹操、曹丕、曹植、王粲、刘桢、徐幹、陈琳、阮瑀、应玚、毌丘俭、张华、陆云、王粹、中静、张含、张彦明、奚世都、刘琨、卢谌,魏子悌,十六国后赵徐光、前燕慕容儁,东魏北齐隋温子昇、高昂、斛律羡、赵融、裴让之、裴讷之、裴泽、李骞、李浑、李谧、李愔、李孝贞、崔width=13,height=13,dpi=110、崔瞻、崔仲文、傅縡、薛道衡、常景、王昕、张宴之、魏季景、魏收、邢劭、阳休之、阳辟彊、祖珽、祖孝隐、卢元明、卢思道、卢询祖、辛德源、高延宗、杨训、庾信、萧悫、徐陵、荀仲举、孙万寿、元行恭、段君彦、释灵裕(俗姓赵)、杨广、王胄、孔德绍、乙支文德(高丽人)。属于河朔籍的诗人有博陵崔骃,赵郡李骞、李浑、李愔、李孝贞、赵融,渤海高昂,巨鹿魏季景、魏收、释灵裕,河间邢劭,北平阳休之、阳辟彊,安平孙万寿,范阳郦炎、张华、卢元明、卢思道、卢询祖、祖珽、祖孝隐。

汉晋河朔诗现可知约81首,现存76首。其中作于邺城者现可知约43首,现存38首。建安时期曹操父子及其文学侍从的创作是河朔诗歌的第一个高峰。建安诗歌主要有征战、咏怀、公宴、赠答、应诏等题材。郦炎《见志诗》以五言诗述怀,是较早的五言述志诗,提升了五言俗调的品格。曹氏父子的邺城诗以游宴为主,游宴作品往往骋才争胜,是文人五言诗技法提高的第一个重要阶段。葛晓音先生指出:“汉魏诗题材中招隐、公宴、行役对山水诗形成有直接影响……建安时期公宴诗是最早以山水为审美对象的诗篇,写景由比兴言志转为观赏畅情,是山水诗形成的一个重要契机。”(157)葛晓音:《田园山水诗派研究》,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8-9、13页。其中公宴诗主要集中在河朔地区,而行役之作也有一部分作于河朔。如上文所引曹丕《芙蓉池作》、刘桢《公宴诗》、王粲《杂诗》等已有比较纯粹的景物描写。邺城作为曹氏集图的政治中心,建有园林池沼,西园等即是曹丕曹植即其文学侍从重要的宴集地,宴集活动中推动了游宴之作的兴盛。邺城是公宴诗的成熟地,公宴诗的成熟,又对山水诗的形成具有重要推动作用。曹丕、曹植兄弟及其文学侍从以游宴等为主的邺城诗歌创作,大约是五言诗第一次成为骋才的载体,诗歌渐重对偶等技巧,这是文人五言诗技法提高的第一个重要阶段。而曹植《名都篇》等描写了邺城的繁华,对后世的都城之作有启发性。这类诗歌与邺城游宴之作,共同体现的邺城的繁盛。赠答、感怀亦是建安邺城诗的重要题材。如果说游宴之作是提升了诗歌的表现技巧,则赠答、感怀之作多抒发私人化的情感,邺城文学正是建安文学实现自觉的重要实践场。

公宴之作中的写景更多的是描写人工的园林,行役之作中的写景则主要是自然山川。河朔地区亦有较多行役之作中提及山水,曹操《观沧海》,描写登碣石山观渤海所见,虽受四言体以及曹操本人创作特点的限制,用的是简笔描绘,但也已是纯粹的山水描写。该诗是较早描绘大海的诗作,仅此一篇已可奠定河朔行役诗的地位,与公宴诗从不同的写景角度对山水诗的最终形成起推动作用。曹操《冬十月》《土不同》《河朔寒》则不仅通过行役中所见山川、动植物等景物描写河朔冬日祁寒,还从农人、商贾、贫士、侠客等社会生活方面体现河朔冬日下各类人的生活,是较早描绘河朔自然和社会生活的诗篇。曹丕《于黎阳作》三首、王粲《从军行》分别描绘从军南行时经过华北平原之所见,由于是战乱年代,更多显现的是凋敝和民生的凄苦,也表现建功立业的豪情,体现了慷慨悲歌之气。

北朝(包括十六国)河朔诗约74首,现存49首。其中现可知邺城诗约65首,现存43首。东魏、北齐定都邺城是河朔诗歌创作的第二个高峰期。现存北朝河朔诗中,除去1首七言诗、1首四言诗、5首杂言诗,五言诗现存36首,十句以上者18首。为了更好说明北朝诗人对诗歌体式的选取,此处仅以北朝本土诗人在河朔的创作为例。篇幅较长的有裴让之《公馆燕酬南使徐陵》(24句),邢劭《冬夜酬魏少傅直史馆》(30句),李骞《赠亲友》(24句),卢思道《赠司马幼之南聘》(16句)、《赠刘仪同西聘》(16句)等,大多作于东魏北齐时,可知该时期河朔诗歌尤以继承晋之五古为多。随着南北交流,新体风格诗虽有增多,但总的来说河朔诗中北朝本土诗人所作的标准新体诗还较少。一些十二、十四句的次长篇虽然形式上有新体的影子,但在表现手法上仍是古体的铺叙。如邢劭《三日华林园公宴》:“回銮自乐野,弭盖属瑶池。五丞接光景,七友树风仪。芳春时欲遽,览物惜将移。新萍已冒沼,余花尚满枝。草滋径芜没,林长山蔽亏。方筵罗玉俎,激水漾金卮。歌声断以续,舞袖合还离。”其声律等形式虽略受新体影响,但仍保留古体铺陈的描述手法。以新体诗常见的十句以下押平声韵为特征的体式为例(姑不论黏对),北朝本土诗人河朔诗大致合乎标准的仅有杨训一首(10句)、高延宗一首(10句)、孔德绍一首(10句)、赵融一首(4句)、释灵裕二首(4句)、卢思道一首(4句)。

北朝邺城诗主要有朝聘会盟、感怀、游览等题材。东魏北齐时期邺城再次成为政治文化中心,公宴诗再次繁盛,且不像建安游宴诗以写园林池沼为多,邺城时期的游宴诗,游宴范围扩大,多为城内和附近的游览,这或许与东魏北齐时期邺城规模的扩大亦有关。部分诗好以曹氏邺城一带游宴类比实际的北齐诸王邺城游宴,如卢思道《河曲游》《城南隅燕》等,这除了是一种创作技法,也显现出时人是以建安时的邺城及游宴作诗等风雅活动等娱乐为其心中的理想,北齐在曹魏原址基础上重建三台,也是这类心理和文化认知的体现。由于南北朝后期南北交流更为频繁,邺城游宴之作融入了都城元素,增加了会盟题材,如裴讷之《邺馆公燕》、裴让之《公馆燕酬南使徐陵》述及朝聘宴会场景及邺城景象。当然东魏北齐时期的朝聘描绘并不仅仅体现在游宴诗中,卢思道诗赠别南聘的司马幼之、聘周的刘逖,虽为赠别之作,内容亦与朝聘题材相关。朝聘会盟题材重且需铺叙出使所见及外交场面,故多使用晋宋五古。

河朔诗歌对诗歌体式的探索多有贡献。建安河朔诗歌中有对四言诗体式的探索。葛晓音先生指出嵇康利用《诗经》的典型句式,找出一种以排比对偶相结合的句序,即两行隔句相同的句子排比,再加一组对偶的固定程序,如四言《赠兄秀才入军诗》十八章中其十一:“虽有好音,谁与清歌,虽有姝颜,谁与发华。仰讯高云,俯托轻波。”这种句序在民歌中就存在,嵇康大约也是受民歌的启发(158)葛晓音:《先秦汉魏六朝诗歌体式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95页。。曹丕的河朔诗《于黎阳作》第三首“辚辚大车,载低载昂。嗷嗷仆夫,载仆载僵。蒙涂冒雨,沾衣濡裳”亦是这样的句式,曹丕的诗歌多有民歌之风,或许亦受到民歌影响。

河朔诗歌对七言诗的开拓亦有一定贡献。张衡《四愁诗》是第一首初具七言形式的诗歌。曹丕《燕歌行》为现存较早的完整的七言诗,句句押韵,则河朔是七言诗成型之地。高昂七言诗《赠弟季式》和温子昇《捣衣诗》是现可知十六国北朝较早的隔句押韵的七言诗,虽然难以判断高诗与温诗孰先以及温诗创作地,但是高诗作于河朔,至少说明河朔地区是七言诗押韵体转型的重要实践地。

河朔诗歌对杂言诗的发展亦有一定功劳。如卢思道《后园宴》:“尝闻昆阆有神仙,云冠羽佩得长年。秋夕风动三珠树,春朝露湿九芝田。不如邺城佳丽所,玉楼银阁与天连。太液回波千丈映,上林花树百枝燃。流风续洛渚,行云在南楚。可怜白水神,可念青楼女。便妍不羞涩,妖艳工言语。池苑正芳菲,得戏不知归。媚眼临歌扇,娇香出舞衣。纤腰如欲断,侧髻似能飞。南楼日已暮,长簷鸟应度。竹殿遥闻凤管声,虹桥别有羊车路。携手傍花丛,徐步入房栊。欲眠衣先解,半醉脸逾红。日日相看转难厌,千娇万态不知穷。欲积妾心无剧已,明月流光满帐中。”(159)李昉等:《文苑英华》卷二一四,第1063页。此诗为五七言杂言体。首8句七言用一平声韵。此后继之以14句五言,前6句五言用一仄声韵。此后6句五言转为平声韵。接下来2句五言与2句七言共用一韵转为仄声韵。此后以4句五言、4句七言共用一韵转为平声韵。每一次转韵,第一句不管是五言还是七言皆入韵,此后隔句押韵。整首诗32句,四次转韵,即共用了五个韵部,平仄韵交替,低昂互节,错落有致。隋炀帝《纪辽东》二首,其一曰:“辽东海北翦长鲸,风云万里清。方当销锋散马牛,旋师宴镐京。前歌后舞振军威,饮至解戎衣。判不徒行万里去,空道五原归。”其二曰:“秉旄伏节定辽东,俘馘变夷风。清歌凯捷九都水,归宴洛阳宫。策功行赏不淹留,全军藉智谋。讵似南宫复道上,先封雍齿侯。”王胄《纪辽东》二首,其一曰:“辽东浿水事龚行,俯拾信神兵。欲知振旅旋归乐,为听凯歌声。十乘元戎才渡辽,扶濊已冰销。讵似百万临江水,按辔空回镳。”其二曰:“天威电迈举朝鲜,信次即言旋。还笑魏家司马懿,迢迢用一年。鸣銮诏跸发淆潼,舍爵有畴庸。何必丰沛多相识,比屋降尧封。”(160)李昉等:《文苑英华》卷二○一,第998页。体式上为一句七言一句五言,4句一转韵。4句中首句七言入韵,此后韵脚皆在五言句上。五言一句往往是对之前七言一句的解答或具体描述,两种句式间隔参差错落亦增强了节奏感。这种体式可能是隋炀帝的创造。

总之,河朔是汉晋北朝诗歌创作的繁盛地之一,该地区以邺城为主的诗歌创作对赠答、公宴、咏怀、游览等题材的繁荣有较大贡献,同时该地区创作还促进了北方四言、七言等诗歌体式的革新或进步。北朝时河朔诗以古体为多,在南北交流中亦受到南朝齐梁新体影响,但影响主要在形式方面,而很少接受其宫体诗风,以新的形式融合古体诗的铺叙等表现手法,展现河朔诗人刚健质朴的风格,为南北诗风的融合,最终产生声律、风骨皆备的唐音作出阶段性的贡献。

三、馀 论
与河洛地区兴盛的深受玄学影响的新学不同,河朔地区保留了汉儒旧学传统。此地本有经学传统,三家诗中的韩诗(《韩诗》作者韩婴为燕人)和传毛诗的汉河间献王博士毛苌(赵人)、春秋公羊学大师董仲舒(赵人)、经学大师卢植(燕人)等即为河朔文士。汉代河朔地区出文士较多的家族大约是安平崔氏。诸多文士奠定了此地淳厚质朴的学术文化传统。东汉永平间整治黄河下游河道后,黄河下游河道经历了一个长期安流的局面,免于水患,有利于河朔地区经济的发展。东汉末袁绍割据河北,大量士人投奔袁绍,曹操占河北后,亦多所征召幽冀士人。曹氏父子与其僚属在邺城的文学创作积极推动了河朔地区的文化。汉代河朔地区所知作诗者较少,曹操父子与身边文士在邺城的文学创作,是这一地区文学的第一个高峰期,为西晋时期河朔地区文化的繁荣奠定了基础。河朔地区在西晋北朝时期主要继承汉以来文化传统。东魏、北齐的邺城文学是河朔文学的第二个高峰期,邺城集中了该时期最著名的诗人,河朔籍的有邢劭、魏收、李孝贞、卢思道、祖珽等,北朝邺城诗受到南朝诗文体、风格等的影响,部分诗又能在接受新体裁的同时保留河朔质朴贞刚之气,是南北诗风融合的重要尝试。

汉晋北朝在河朔作诗的本土诗人占河朔诗作者的约33%,汉晋时期在河朔作诗者25人,本土诗人3位占12%;北朝时期在河朔作诗者47人,本土诗人18位占38%。与之相较,汉晋北朝河淮本土诗人占河淮诗作者约46%,汉晋时期在河淮作诗者101人,其中54位本土诗人占53%;北朝时期在河淮作诗者约77人,本土诗人16位占21%,如果不算占籍洛阳的8位元氏文士,则本土诗人只占总数12%(161)参见陆路:《汉晋河淮诗考述》,《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1期;《北朝河淮诗考述》,《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2期。。从汉晋北朝整个时段看,河朔诗歌作者中本土诗人比例仅次于河淮诗作者中本土诗人的比例。这与河朔地区是仅次于河淮地区的第二大文化发达区的地位正相合。但将汉晋和北朝两个时期分别比较,则汉晋时期河朔本土诗人占诗人总数的比例要远低于河淮地区,而北朝时期河朔本土诗人占诗人总数的比例是河淮地区本土诗人占诗人总数比的一倍多。汉晋时期以洛阳为中心的河淮地区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是文化最先成熟发展的地区,当然是诗人的聚居地,形成一些世家大族。永嘉之乱中河淮文士大都南迁,中原地区一度文化衰落,北朝中期北魏迁都洛阳,中原文化逐渐复兴,北朝时河淮本土文士占比小,一方面是确实文士大多已南渡,另一方面是洛阳作为汉晋旧都,有其文化象征性,北朝中期再为都城,对文士有吸引力,虽本土文士已少,但各地文士前来(尤以河朔、河东、关陇籍为多),再度成为文士的聚居地。北朝后期战乱东魏迁都邺城,中原再度凋敝。河朔地区在汉晋时亦是重要都会,文化已有一定发展,安平、常山、河间、广平、范阳、燕等郡国早在汉代已有诗歌创作,亦产生一些世家大族,但影响力毕竟比不过文士聚居的都城所在地河淮地区,本土文士在本土创作比自然低于河淮地区。永嘉之乱中河朔文士大都留居本土,为北方保留传承了汉晋文化的脉络,有河朔世族的文化传统,加之东魏迁都邺城,河朔成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河朔文化在短期内就趋于繁盛,本土文士在本土创作的比例当然远高于文士主体早已南渡且又再度衰落的河淮地区。河淮作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时间远长于河朔地区,河朔在短期作为都城的时代,文化就有如此发展,考虑这个因素,河朔地区文化的厚度其实不亚于河淮地区。

DOI:10.16346/j.cnki.37-1101/c.2022.04.08

作者简介:陆路,河南大学文学院省重点基地文艺学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河南开封 475001)。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汉魏六朝诗地理考”(19FZWB056)的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 刘 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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