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完整名词意义上的“生命政治”概念的可能①这里使用“可能”有两重原因:一是Lemke在Biopolitics:An Advanced Introduction一书中的原文处使用may表达出了他对这个说法的不充分认定;二是福柯在《性经验史》一书中有过生命政治概念是“18世纪所发明”的说法,但这个命题也同样缺少具体论据。参见米歇尔·福柯.性经验史[M].佘碧平,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91.使用者是瑞典地缘政治学者鲁道夫·契伦(Rudolf Kjellén)[6](p9)。19世纪后半期,斯宾塞、狄尔泰、柏格森、齐美尔、尼采等思想家使人的生命过程与机体规律问题重新受到欧陆思想界的关注,彼时的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出现“生命体隐喻”风潮。拉采尔于20世纪初提出民族与国家有机体说,深刻影响了契伦的地缘政治学研究。契伦将“生命体隐喻”纳入自身国家学说,将国家与公共社会类比为一个庞大的有机生命体,从有机主义的角度重叙了人类历史中的政治斗争,并通过《政治体系原理》(Grundriss zu einem System der Politik)等著作将“生命政治”概念带入了学界视野[7](p73)。真正首次使得“生命政治学”成为理论专题的学者无疑是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6](p4),他基于对权力的统治权力、规训权力与生命权力三分法,分析了人类政治文明中生命政治化的生成机制与历史表现,揭示出自由主义现代政治对生命过程的窥秘与干预实质。在福柯之后,经由阿甘本、埃斯波西托、巴特勒、哈特、奈格里、维尔诺等人的阐释,生命政治学开始与欧陆左翼激进哲学发生交互,逐渐成为现代性反思、自由主义意识形态批判的重要思潮。
与福柯的自由主义反思路径不同,阿甘本不认为生命政治是纯粹的现代政治产物,他指出,生命政治作为一种统治逻辑始终在场,造成自然生命被剥离现状的绝不仅是福柯所指摘的自由主义政治,整个西方政治文明的历史进程都是生命政治化的过程。阿甘本的生命政治学并不像福柯那般关注微观的社会权力结构与日常生活规训,而是从宏观视角出发分析整个国家至高权力作用机制的转变,揭示出“紧急状态”或曰“例外状态”的常态化对于人的生命的自然性与社会性的剥离,以此批判西方生命政治化的“赤裸生命”生产实质。与福柯和阿甘本不同,埃斯波西托立足于“免疫学”(immunology)范式,以一种“阐释学途径”[12](p235)来观测生命政治。与阿甘本生命政治学的“βίος”/“ζωή”区分不同,埃斯波西托认为“生命政治的目的并不是要以将生命的一部分牺牲给另一部分的暴力统治的原则来区分生命——虽然这种可能性永远不可能完全消除——恰恰相反的是,它是为了拯救、保护、发展作为一个整体(as a whole)的生命”[13](p139)。这种对生命政治的积极考量揭示出福柯与阿甘本批判路径之外的新理论可能:以其协调与保护意义为主要关注对象的生命政治研究。
从词源上讲,“现代性”一词来自拉丁词汇“modernus”(现在、现在时),德国学者姚斯(Hans Robert Jauss)认为“modernus”一词出现于约公元5世纪,其原初意旨在于将基督教社会同旧的异教社会区分开来;在现实历史上,现代性的萌芽出现于15世纪后期[37](p1)。现代性不等于纯粹的“新”,它是一个相对性的概念,必须与传统性、古代性、原始性等范畴形成对立才可能存在。因此,现代性对于非现代性而言,总是先天就带有启蒙者的优越性与主动性,这使得现代性总是站在传统与自然的对立面。关于现代性概念的界定目前尚缺乏共识,詹姆逊(Fredric R.Jameson)认为现代性“不是一个概念,无论是哲学的还是其他的,它是一种叙事类型”,因而也就得出了“我们希望放弃对现代性进行概念陈述的徒劳努力”的结论[38](p31)。从其表征来看,现代性意味着经济重心由传统农牧业转向工业与信息产业,政治重心由神权与皇权统治走向以自由主义民主制为主导的权力分散化的政治制度,文化重心由约束性与控制性的传统教庙习俗走向强调主体解放与理性能力的个人主义文化氛围,社会结构重心由传统大家庭单位转向精密分工的多元化社会单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