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张力与战国诸子气观念的历史维度
“阴阳”张力与战国诸子气观念的历史维度黄鸿春
摘 要:战国时期,阳阴消息被视为天地大化的规律,诸子以阴阳二气来阐述天道、社会与人生,把阴阳消息之“变”及其运转机制之“常”归结为气的机理,阴阳二气包含着对立与迭运,相互构成张力而相反相成,阴阳两极的相互作用与自然和人文紧密关联,由此形成天人相应的战国气观念体系。战国诸子气观念的主流是与所谓天道秩序挂钩,而与宗法分封制脱钩、与人心脱钩。宗法分封观念下沟通天命神权和人心的阴阳之气,更变为系联天道秩序和功利的纽带,这是在时代剧变中对天人关系的重构,实际上诸子所论天道主要从人事中悟出来,这个天道秩序其实也是一种天命,是不受人心影响的自然天命。作为战国时期重要的社会思想,诸子气观念为中国古代天道和人事一致的思想传统奠定了基础。
关键词:战国;诸子;阴阳;气观念
阴阳说渊源古久,西周末年史官伯阳父曾用阴阳失调解释地震原因;春秋时老子说“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①朱谦之:《老子校释》,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175页。万物以背为阴、正面向阳,而气调和于二者之间。战国社会剧变而争战酷烈,宗法分封旧体制的崩坏势成定局。为救时弊,诸子站在各自立场,把阴阳消息之“变”及其运转机制之“常”归结为气的机理,阴阳二气包含着对立与迭运,相互构成张力而相反相成。战国诸子气观念的主流是与所谓天道秩序挂钩,而与宗法分封制脱钩、与人心脱钩。盖诸子视阴阳二气消息为天地大化的规律:“阴阳者,天地之大理也;四时者,阴阳之大径也”,②黎翔凤:《管子校注》中,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838页。着重以人事来比附阴阳消息,论说天道、社会与人生:“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③李道平:《周易集解纂疏》,北京:中华书局,1994年,第691页。作为战国时期重要的社会思想,诸子气观念为中国古代天道和人事一致的思想传统奠定了基础。笔者试以《庄子》《易传》《大戴礼记》《荀子》和《吕氏春秋》为例,来探讨战国诸子气观念的旨归。
一、《庄子》的气之聚散与逍遥游
道家用“道”革新古来以天帝百神为主的观念。庄子崇尚“道”的至高无上:“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④郭庆藩:《庄子集释》上,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246—247页。以下引用《庄子集释》,文中夹注。
道,虚无而无不为,生鬼生帝、生天生地。庄子在“道”的框架内论说阴阳:“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阴阳者,气之大者也;道者为之公。”(《庄子集释》下,第913—914页)形以天下为大,气以阴阳为广,道则包天地、含阴阳、兼形气,周济天下,所以,“道者为之公”。庄子借老子的口气讲述阴阳消息:
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为之纪而莫见其形。消息满虚,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为,而莫见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归,始终相反乎无端而莫知乎其所穷。非是也,且孰为之宗!(《庄子集释》中,第712页)
阴阳二气相接遂成和合而化生万物,夏满冬虚,昼明夜晦,日新月异,死生终始,往来返复无穷尽,其宗本就是道。阴消阳息,气序循环,终而复始,无时无刻而恒久:
消息盈虚,终则有始。是所以语大义之方,论万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庄子集释》中,第585页)
大化运行无穷,其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生死往复就像四时代序,合乎自然之道:
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庄子集释》中,第614—615页)
气聚气散、物生物化,天下万物和同一气。人的生与死皆是自然之理,无可忧患:
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故曰:‘通天下一气耳。’圣人故贵一……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惛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万物畜而不知。此之谓本根,可以观于天矣。(《庄子集释》中,第733—735页)
生死归于一气,所以生死不二。犹如一气大通天下,圣人贵一齐物,识根知本,可谓观自然之至道。
生死无所待,至人亦无待而与道俱在。庄子对人生采取“逍遥游”的态度,他假托孔子师徒问答来阐述“游心而神游”之“忘己”妙境:“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庄子集释》上,第147页)心有知觉而气无情虑,只有让心寂泊忘怀,听之以气而通达无碍,方能与物相应,则至道集于心舍。那么,谁能出入阴阳而逍遥游于无穷变化中呢?“孔子曰:‘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反覆终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庄子集释》上,第268页)至人之心,无所系于外、无所执着于内,体道而游,应无穷之变、体无尽之化。“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生死、无终始者为友”,(《庄子集释》下,第1099页)天地万物皆为一气之转化,人生亦在同一大化之中。庄子所悦之道术,顺应天地万物之自然,通物我而外死生,超然自得以致天乐之道。
二、《系辞》与《曾子天圆》的阴阳之道
《易传·系辞》和《大戴礼记·曾子天圆》认为阴阳相反相成而生生不已即是道,着重从社会功用的目的融通天道与人道,以构筑儒家思想文化体系和道德伦理规范,阐发儒家治理天下的道理。
(一)《系辞》
《周易》的根本是讲阴阳二气之变易。《系辞》把阴阳与天地、男女、刚柔、奇偶、生死相系联,认为万物皆是阴阳二气转化,人事根源于此。“精气为物,游魂为变”,阴阳迭运者气也,“精气”凝聚成物、“游魂”离散变易;“物”指称一种特殊之气,可与气互相转化,“游魂”也是“物”游散所生的变化。“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阴阳之未成形质,为“形而上者”,称之为“道”;成形质之后,为“形而下者”,称之为“器”。《系辞》云“生生之谓易”,强调天地万物的生成与创造无穷无尽,其机理在于阴阳二气的感应一阖一辟、往来屈伸而无穷,这就是会合变通:“一阖一辟谓之变,往来不穷谓之通。”一阴一阳消息盈虚的条理和往来不穷的历程就是“道”,它包含相互对立和转化,唯其一阴一阳,“道”迭运不息:“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天地的宏大德泽就是阴阳大化之生生,传继此道为“善”,蔚成此道为“性”,而人气禀天道,故人能秉承天道之德性,天道与人道会通,天道之德性可转化为人文之德性。所谓“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德性蕴涵在阴阳消息的不息不已、刚健笃实、有继有成的进程中,贯通天地人融和为天人合一的道德伦理体系。故《易传》盛赞圣人取法阴阳、仿效天地之功:“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儒家重人事功业,赞天地化育之功以与天地参,“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人贵于能因顺天地大化以成事功,“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运用“变通”之理,倡导自强不息、厚德载物,重实践、主动进,故曰“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①精研道义,人事与自然契合才能成就健全之人文德性。
(二)《曾子天圆》
《曾子天圆》篇以礼乐仁义、治乱兴邦的理念与阴阳观念相衔接,以此来弘扬儒家的思想文化。是篇的论述有三个论证环节:
首先确立阴阳为天地万物之根本的观点。《曾子天圆》开篇借孔子的话语申明,天地万物皆为阴阳所化育:
参尝闻之夫子曰:天道曰圆,地道曰方……阳之精气曰神,阴之精气曰灵;神灵者,品物之本也,而礼乐仁义之祖也,而善否治乱所由兴作也。②
《曾子天圆》以当时社会大众普遍认同的阴阳造化天地万物的观念为前提,提出阴阳气化是万物之本,礼乐仁义之源,治乱兴邦的关键。“阳之精气曰神,阴之精气曰灵”,天地万物皆本源于阴阳而生生不息,阴阳二气交互感应如若神灵而有条理,故不惟曰气而称之为精气;阴阳(精气)气化流行,生生不已,成就贯通天人的道德伦理体系。
其次,通过与动物比较而把人视为万物至精,并确立圣人神圣高贵的地位。
唯人为倮匈而后生也,阴阳之精也……倮虫之精者曰圣人。龙非风不举,龟非火不兆,此皆阴阳之际也。兹四者,所以役于圣人也。(《大戴礼记解诂》,第100页)
人受阴阳纯粹之精,是天下万物中地位最高的;而圣人作为人众之首领,其身份最高贵、最优秀。再次,推崇圣人效法阴阳大化之功所制定的一整套治理天下的法则:
圣人慎守日月之数,以察星辰之行,以序四时之顺逆,谓之历,截十二管,以宗八音之上下清浊,谓之律也……圣人立五礼以为民望,制五衰以别亲疏;和五声以导民气,合五味之调以察民情;正五色之位,成五谷之名,序五牲之先后贵贱……此之谓品物之本、礼乐之祖、善恶治乱之所由兴作也。(《大戴礼记解诂》,第100—102页)
①以上引文,分见李道平:《周易集解纂疏》,第555、611、561、599—600、555—560、619、605—606、612、626—627、639—640页。
② 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98—99页(以下引用《大戴礼记解诂》,文中夹注)。关于天地如何生成,《说文》云:“元气初分,轻清阳为天,重浊阴为地,万物所陈列也。”见许慎:《说文解字》,北京:中华书局,1963年,第286页。战国楚简《恒先》讲述了类似的天地生成进程:“浊气生地,清气生天。气信神哉,云云相生,信盈天地。”见马承源:《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291—292页。《礼记·乐记》也说:“地气上跻,天气下降,阴阳相摩,天地相荡,鼓之以雷霆,奋之以风雨,动之以四时,暖之以日月,而百化兴焉。”见朱彬:《礼记训纂》下,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572页。战国时期盛行的气化生天地之说,是当时阴阳造化天地万物观念的有机组成部分。
《曾子天圆》认为圣人效法天地,制定历律和礼仪,其所制定的道德伦理规范,理所当然地成为礼乐之本和治乱兴邦的关键所在,由此申发儒家之道是顺应天地自然规律、与阴阳大化同功的。
三、荀子论阴阳与礼义
荀子以天道观来阐述阴阳大化,这与其推崇“礼义”的态度是贯通的。
荀子把气作为万物共有的基本要素,由基本到高级的次序来排列气、生、知、义:“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①王先谦:《荀子集解》上,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164页。以下引用《荀子集解》,文中夹注。荀子认为人类最独特、也是最优秀之处在于“义”,主张性恶说而重视人的后天教化,礼义被认为是“伪”(人为努力)的产物,并从天人关系来阐述阴阳二气,体现出对礼义的重视。他说天以笃实不欺之“诚”来造化万物,星移斗转、日月相照、四时次序,万物因阴阳和气调养而生成,天的神奇功能就像是一种客观之理:
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无形,夫是之谓天功。(《荀子集解》下,第308—309页)
人类社会的秩序或原则,与天地同理,圣人正是据此制作礼义:
天地者,生之始也;礼义者,治之始也;君子者,礼义之始也;为之,贯之,积重之,致好之者,君子之始也。故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与天地同理,与万世同久,夫是之谓大本。(《荀子集解》上,第163页)
天地之理是人类社会秩序的源头,圣人的“大巧”“大智”在于见天垂象而知节候推移,可以敬授人时而助治道;知悉土地事宜,可以蕃息嘉谷;明白春作夏长、秋收冬藏的规律,可以顺时理事;知晓阴阳二气的和谐,可以效法治理政事。圣人的大智慧正在于法天地阴阳之功,勤勉地成就人事:
故大巧在所不为,大智在所不虑。所志于天者,已其见象之可以期者矣;所志于地者,已其见宜之可以息者矣;所志于四时者,已其见数之可以事者矣;所志于阴阳者,已其见和之可以治者矣。(《荀子集解》下,第310—311页)
荀子讲“明于天人之分”,以阴阳来解说自然现象的生成和变化,着重阐述国家的治理,注重人事的相对独立性,提倡人通过自身努力来成就事功。流星落地、风吹树响皆为天地之阴阳造化,都是正常的自然现象而不必畏惧。君主圣明而政治清明,这些自然现象即使同时发生,也不会有什么危害;若君主昏庸而政局险恶,就算不出现这些自然怪象,国家也会有麻烦:“星队木鸣,国人皆恐。曰:是何也?曰:无何也,是天地之变,阴阳之化,物之罕至者也……上明而政平,则是虽并世起,无伤也;上暗而政险,则是虽无一至者,无益也。”(《荀子集解》下,第313—314页)
荀子提倡“制天命而用之”,那就是要找到适宜的办法,任材而用、应时而作、相地而种、理物而制宜。富国强民,需要掌握天道的规律、顺应四时的变化而不是揣测天命。荀子认为天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改变其规律,人应了解天的规律来做好自己的事情:
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望时而待之,孰与应时而使之?因物而多之,孰与骋能而化之?思物而物之,孰与理物而勿失之也?愿于物之所以生,孰
与有物之所以成?故错人而思天,则失万物之情。(《荀子集解》下,第317页)
废人事而思慕、颂美天,劳心妄思,无益于事。因此,荀子强调礼的重要性,“国之命在礼”,礼是治国根本,要像天地、阴阳和合生物那般,“圣人化性而起伪,伪起而生礼义,礼义生而制法度”,(《荀子集解》下,第317、438页)性伪合一,则天下大治:
性者,本始材朴也;伪者,文理隆盛也。无性则伪之无所加,无伪则性不能自美。性伪合,然后圣人之名一,天下之功于是就也。故曰: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性伪合而天下治。(《荀子集解》下,第366页)
荀子倡导以礼义为根据,强调劝学、修身,注重教化的作用,认为通过天性与人为合一的途径,可以化性起伪而为善,达到天下治的目的。
四、《吕氏春秋》的政令与阴阳感应
《吕氏春秋·序意》中说:“凡《十二纪》者,所以纪治乱存亡也,所以知寿夭吉凶也。”①陈奇猷:《吕氏春秋新校释》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654页。以下引用《吕氏春秋新校释》,文中夹注。《吕氏春秋》把阴阳之“争”视为十二纪运行的内在机理:“日长至,阴阳争,死生分”、“日短至,阴阳争,诸生荡。”②陈奇猷:《吕氏春秋新校释》上,第245、575页。这里的“争”表示阴阳消息的状态。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云:“争,引也”,段玉裁注曰:“凡言争者皆谓引之使归于己”。见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160页。日长至指夏至:“阴气始起于下,盛阳盖覆其上”;日短至指冬至:“阴气在上,微阳升动。”(《吕氏春秋新校释》上,第253、581页)
《吕氏春秋》以十二纪的推移变化来表征阴阳消息,把人事(时令)与天道(阴阳)相比附,申明政令与季节的相配关系,以及政令的实施将会招致的天人感应。每逢新节气到来,人们要开展毕春气、将阳气、通秋气、送寒气等活动,以下举十二纪中所述的春季为例作分析。在孟春:“天气下降,地气上腾,天地和同,草木繁动。”(《吕氏春秋新校释》上,第2页)属阳的天气下降,属阴的地气上升,天地之气和合而草木萌生,正是勤勉农事的好时节。如果做事不合节令,就有麻烦:
称兵必有天殃……孟春行夏令,则风雨不时,草木早槁,国乃有恐。行秋令,则民大疫,疾风暴雨数至,藜莠蓬蒿并兴。行冬令,则水潦为败,霜雪大挚,首种不入。(《吕氏春秋新校释》上,
第2页)
到了仲春:“日夜分。雷乃发声,始电。蛰虫咸动,开户始出。”(《吕氏春秋新校释》上,第64页)此时昼夜均等,阴阳二气势均力敌。震气为雷,激气为电,蛰伏的动物苏醒了。在这个月里:
仲春行秋令,则其国大水,寒气总至,寇戎来征。行冬令,则阳气不胜,麦乃不熟,民多相掠。行夏令,则国乃大旱,暖气早来,虫螟为害。(《吕氏春秋新校释》上,第65页)
在季春:“生气方盛,阳气发泄,生者毕出,萌者尽达……国人傩,九门磔禳,以毕春气。”(《吕氏春秋新校释》上,第123—124页)季春时节生育之气活跃,温暖的阳气发散,动物繁衍生息、植物生长茂盛,人们举行结束“春气”仪式。这时候须注意:
季春行冬令,则寒气时发,草木皆肃,国有大恐。行夏令,则民多疾疫,时雨不降,山陵不收。行秋令,则天多沉阴,淫雨早降,兵革并起。(《吕氏春秋新校释》上,第124页)
十二纪被视为纲纪天地人的法则,政令要与十二纪的推移相适应,“凡举事无逆天数,必顺其时,乃因其类”,(《吕氏春秋新校释》上,第427页)“天生阴阳寒暑燥湿,四时之化,万物之变,莫不为利,莫不为害。圣人察阴阳之宜,辨万物之利以便生”(《吕氏春秋新校释》上,第138页)。《吕氏春秋》认为阴阳二气与人类社会的交感正是通过政令来进行的,因而相应做出各种对策和措施,规定天子每月要办的大事和必须谨慎的禁忌,把天人相应的观念应用到政治上,与所谓的天道秩序相比附。产生于战国中后期的邹衍学说,其观点大体见于《吕氏春秋》的《十二纪》和《有始览·应同》,以五德相胜的形式来表达一种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人只能适应它的天道秩序,拿臆想的先后相代顺序作为历史发展过程的比方,本质上是没有根据的,但这正是一种战国的时代精神反映。
五、结 语
诸子以阴阳二气来阐述各自对天道、社会与人生的新思路,阴阳两极的相互作用与自然和人文紧密关联,超越于人的天转化为人文的天,形成了天人相应的战国气观念体系。宗法分封观念下沟通天命神权和人心的阴阳之气,更变为系联天道秩序和功利的纽带,这是在时代剧变中对天人关系的重构,实际上诸子所论天道主要从人事中悟出来,这个天道秩序其实也是一种天命,是不受人心影响的自然天命。战国气观念大致不讲人心,虽然孟子秉承周初天命说,把天道和性善论相结合,认为天意中见人心、得民心者得天下,“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人心有天理、自人心而知天,“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①焦循:《孟子正义》下,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646、877页。但这种论说在战国不能实现,他倡导的“养浩然之气”也一时得不到社会的共鸣。韩非子则走到另一个极端,认为天命只体现在古今时运的变化上,王权得失在于能否遵循这种天道秩序,不仅与人心没有关系,而且必须拂逆民心:“适民心者,恣奸之行也……人主者,明能知治,严必行之,故虽拂于民心立其治,”②陈奇猷:《韩非子新校注》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334页。时代已不适宜竞于道德、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再走顺从民心的老路只会促就奸邪横行,而深谙治国之道的君王虽违背民心也能做好统治。其实韩非子这种对天道秩序的新见解,只是对历史发展理路的比附,但颇受君王青睐。出于对现实功利的追逐,各国君王不再把人心当作一回事,事实上此时人心已不足畏,周代视人心为天命的思想传统已被抛弃,以周为象征的宗法分封旧秩序也“无可奈何花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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