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放还是收缩:资本主义的困境及其逻辑悖论
开放还是收缩:资本主义的困境及其逻辑悖论冯 莉
[摘要]深入研究资本主义的未来发展始终是一项重要课题。资本的逻辑在于剩余价值的绝对积累,在自身膨胀的过程中,增殖本性使资本不再满足于国内市场,资本主义近四百年在全球范围内全方位、全领域的扩张表现出的是强烈的开放需求。但在当下,随着社会主义中国的崛起和西方资本主义发展日益疲软,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国家开始呈现出多重收缩趋势。可以说,资本主义正面临自身困境和逻辑悖论:继续保持开放还是适度乃至大幅收缩。这就意味着以欧美为首的金融资本主导下的全球化正在走向其对立面,是继续维持原有样态还是转为全球性收缩,资本主义的发展陷入难以摆脱的逻辑悖论。
[关键词]资本主义;资本逻辑;困境;逻辑悖论
马克思认为:“一切划时代的体系的真正的内容都是由于产生这些体系的那个时期的需要而形成起来的。”(p.544)当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程度,各民族、国家将会随着交往和联系的普遍扩大而打破自身局限,逐步形成相互影响、相互依存的社会有机体。“各个相互影响的活动范围在这个发展进程中愈来愈扩大,各民族的原始闭关自守状态则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此自发地发展起来的各民族之间的分工而消灭得愈来愈彻底,历史也就在愈来愈大的程度上成为全世界的历史。”(p.51)一个强大的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以及支撑这个体系的世界经济政治秩序,使“历史”向世界史转变。在这一过程中,经济的巨大发展赋予了资本主义政治、文化、制度、意识形态等以正当性。这是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得以最终确立的重要原因,也是西式自由民主理念全球泛滥的重要原因。当前,随着社会主义中国的崛起和以欧美为首的西方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危机不断,逆全球化态势逐渐清晰,资本主义的世界体系及其格局正在被打破。这就意味着以欧美为首的金融资本主导下的全球化正在走向其对立面,是继续维持原有的开放样态还是转为全球性收缩,资本主义的发展陷入了难以摆脱的逻辑悖论。
一、资本主义及其世界秩序的建构
迄今为止,所谓“资本主义”,并没有一个被学界普遍接受的释义,主要原因是资本主义概念的泛化导致学界的阐释变得日益多样。尤其是在冷战时期,“资本主义”被卷入政治和意识形态的斗争,受到了坚持严格学术意义的学界的批评和排斥。对此,柏林洪堡大学于尔根·科卡教授认为,“资本主义”是一个有争议性的批判性的概念,“曾被认为太宽泛、太笼统、太模糊,或者被赋予了太多的价值、意识形态和争论色彩而遭到抛弃”,但很快又成为“社会科学家用作描述性的和分析性的工具”从而被赋予多重含义,不过,“大部分定义都有某些共同之处:作者们都用这个概念来辨别他们自己时代的基本经历,把资本主义看作是现代的、新的和不同于传统的社会经济关系的制度”。(pp.3-8)
比较经典的对资本主义的定义大约有两种,一是亚当·斯密认为只要“市场上为利润而出售产品,并在个人所有制或集体所有制的基础上剥削这种利润的制度”,都可以被认定为资本主义。这个概念实际上强调了市场和信仰体系的重要性,明显是一种以市场销售和盈利为导向的经济行为类型的解释。二是马克思主义的解释,马克思主义认为,资本主义就是广义的商品生产,不仅包括这种生产制度所创造的产品和服务是商品的形式,而且这种制度的所有投入,包括劳动、资源和生产方式都可以被当作商品来买卖,同时,更重要的是要认识到“这种生产制度、契约劳动的剩余价值、残酷的资本积累、商品化以及工人和资产阶级激烈的阶级对抗”是“资本主义”的主要标准。(p.7)
马克思主义认为,构成全部生产关系基础的生产资料所有制是区分不同生产方式、判定社会经济结构性质的客观依据。1848 年欧洲革命前夕经济危机的暴发是资本主义欧洲市场初步形成的重要表现,而1857 年第一次世界性经济危机则表明资本主义世界市场初步形成。在这一时期,资本主义已经成为事实上的“避无可避”。法国历史学家费尔南·布罗代尔谈及这个概念时就不得不承认,“就我个人而言,经过一段长期的斗争之后,我放弃了试图摆脱这个令人讨厌的入侵者的努力。我最终决定,把这个词及其引起的争论一起抛弃的做法并不会带来任何的好处,因为这个问题与当今世界有某种相关性……如果资本主义被扔出门外,那么它会从窗户那里再回来”。(p.231)
无论出于何种背景或目的的解释,都无法否认“资本”一旦产生并被奉为“主义”,其基本逻辑或基本原则就只能是剩余价值的绝对积累,此外没有其他任何目的。资本主义的竞争法则只能是在商品的生产和销售中实现利润的竞争。资本逻辑要求更大的市场、更高的生产力,从而带来更快和更多的利润,从此,获取利润不再是为了实现某种特定的生活方式,积累本身已经成为目标。这是马克思主义对资本本质的揭露。为了这个目标,资本演变出了“一种理念”“两条路径”。
“一种理念”即认为剥夺具有天然合理性。亚里士多德认为,对“不愿服属”的“卑下部落”的战争“是合乎自然而正当的”,(p.23)这大概是西方人第一次在理论层面把非正义的对同类的弱肉强食论证成所谓强者的正当逻辑,这也大概是西方文明偏执于竞争的根源所在。
与此同时,在这一理念指引下,资本主义世界秩序的建立和稳固出现了“两条路径”,一是资本积累时期的原始暴力。这种原始暴力往往更多表现为战争,资本唯利是图的本性使得“只要生产资料私有制还存在,在上述这样的经济基础上,帝国主义战争”(p.101)就绝对不可避免。从资本主义发展史来看,“资本主义是这样一种体系,在资本主义体系里,其存在的理由是无止境的资本积累”,(p.249)没有暴力就没有原始积累,没有原始积累就没有资本的规模化、资本逻辑的扩大化和资本的全球统治。资本主义的“这种剥夺的历史”(p.91)带来的“一极是财富”,另一极“是贫困、劳动折磨、受奴役、无知、粗野和道德堕落”(pp.289-290)的社会不平等秩序,与其说是积累的结果,倒不如更确切地说是实现资本积累的重要条件。
二是全球殖民活动。自大航海时代起,西方海洋文明以在世界各地的野蛮抢夺为主要手段完成了资本主义发展的最初积累。“根植于西方血色黎明时期的殖民掠夺实践”,“以殖民扩张、原始积累为核心的西方重商主义时代”是对“历时200 多年,影响波及整个世界的西欧殖民扩张运动的总概括”。(pp.1-2)因此,马克思笔下那句“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p.297)的评判毫不夸张。正是通过这数百年的全球劫掠,西方资本主义完成了工业文明的现代化积累,并以此为基础逐渐建构起庞大的全球化体系。
更关键的是,自资本逻辑被奉为圭臬以来,一大批新兴资产阶级理论家们的“自由、生命、财产是人生而有之和神圣不可侵犯的自然权利”“天赋人权”“三权分立”“自由、平等、博爱”等口号,为资产阶级按照资本的本来面目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统治秩序做了充分的思想和舆论准备。从此,资本的国际统治和资本逻辑的世界性蔓延塑造出的是一个更为直接、鲜明、稳固的,以资本为核心的价值观结构,它致力于抹平基于血统、门第、出身以及社会等级而造成的身份差异,也把个体、家庭、群体、组织、国家乃至是非、善恶、美丑、真假全部通过资本的逐利逻辑呈现出来。“公开的、无耻的、直接的、露骨的剥削代替了由宗教幻想和政治幻想掩盖着的剥削”(pp.402-403)的同时,自由民主思想也成为资本主义的自我标榜。
二、开放:不断扩张的资本主义内在需求
在资本主义时代之前,并不是说没有市场或者说牟利行为,而是说资本主义只是人类历史发展中的一个阶段,布罗代尔曾说:“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资本主义是后来者。”(p.75)但是在这个“后来者”的推动下,“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自然力的征服,机器的采用,化学在工业和农业中的应用,轮船的行驶,铁路的通行,电报的使用,整个大陆的开垦,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术从地下呼唤出来的大量人口,——过去哪一个世纪料想到在社会劳动里蕴藏有这样的生产力呢?”(p.405)
显然,要容纳这样爆发式增长的生产力,就必须要有足够充分的生产资料来源和广阔的消费市场。任何事物都不能阻止资本在全球继续扩张和深入的脚步,因为“市场总是在扩大,需求总是在增加”“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须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p.404)正如前文所述,成为国际势力的资本显然必须在不断流通和扩张中保持开放状态,“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即变成资产者”。(p.404)直到20 世纪上半叶,整个世界被资本主义列强瓜分完毕后,居于世界产业链顶端的欧美资产阶级才最终完成了资本主义市场的世界体系建构。
在势力膨胀的过程中,资本的增殖本性对利润的无限渴求使资本不再满足于国内市场,而必须不断寻求扩大国外市场,形成资本主义的全球产业链。与此同时,资本的逐利原则主导了资本主义国家对内剥削、对外掠夺即全球剥夺的运行逻辑,“这种剥夺是通过资本主义本身的内在规律的作用,即通过资本的集中进行的。一个资本家打倒许多资本家。随着这种集中或少数资本家对多数资本家的剥夺,规模不断扩大的劳动过程的协作形式日益发展,科学日益被自觉地应用于技术方面,土地日益被有计划地利用,劳动资料日益转化为只能共同使用的劳动资料,一切生产资料因作为结合的、社会的劳动的生产资料使用而日益节省,各国人民日益被卷入世界市场网,从而资本主义制度日益具有国际的性质”,(p.299)资本逻辑同样具有了国际性质。
这个过程充满了侵略与反侵略,殖民与反殖民。即使在欧美社会内部,也因利益分配不均或经济社会发展不平衡而充斥各种动荡、“反抗”、冲突,最典型的当属欧洲的“反美主义”。伴随着国力日趋强盛,建立在西式自由民主基础之上的美国文化及其价值观也日益扩张,进而成为美国国家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全球辐射力更是随着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强国而得到充分展现。它首先冲击的是欧洲,但遭到了欧洲精英的遏制,“在19世纪欧洲知识精英的眼中,美国逐渐成熟的大众文化对欧洲古老的高雅文化构成了威胁。为了维护他们在传统社会享有的既得利益,抵制美国大众文化的传播,欧洲知识精英逐渐形成了以贬抑为主要内容的美国观,在与欧洲的比较中虚拟出一幅美国社会或美国人的负面形象。他们的美国观旨在通过树立一个文化的‘他者’,来加强欧洲在整体上的凝聚力。从历史发展来看,欧洲知识精英总是在抨击美国文化中唤醒人们对传统的眷恋和维护,对美国生活方式的大加挞伐或对美国人文化‘征服欲’的揭露,成为他们达到这一目的的主要手段。19 世纪欧洲文化精英的美国观为20 世纪以来欧洲反美主义奠定了理论基础”。但很显然,“反美主义”并未能完全阻挡住这股潮流。及至后来因两次世界大战,欧洲奄奄一息并接受美国援助至最终从战争的废墟上站起来,反而逐渐成为美国主导的世界体系的利益组成部分。
此时,以欧美为首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在经历了再一次全球利益分配和世界头号强国轮替之后,形成了基于全球资源配置基础上的繁复又清晰的产业闭环,从而打造了一个以美国—欧盟为首,充满了霸权和强权的西式政治、经济和殖民全球化体系。到20 世纪70 年代,随着撒切尔夫人和里根上台,资本主义世界产生的“滞涨危机”使新自由主义这一“以经济学术面目出现的意识形态和政治理念”的趁机崛起,欧美最终实现了“合流”。“新自由主义实际上提出了一种新的资本主义运作规则,一种有利于中心统治边缘和资本统治劳动的新规则,即在中心与边缘、资本与劳动、市场与政府关系方面有助于前者驾驭后者。”(pp.218-219)
更重要的是,从历史经验看,资本主义的发展始终严重依赖非经济条件如文化、社会关系、宗教、制度等,同时也反过来深刻影响社会关系、文化和政治等社会发展要素。因此,这套“体系”又直接反映在思想文化领域,也就是说,伴随着全球政治、经济和殖民体系确立的,还有一个资本主义思想体系。“西方中心论”开始主导世界话语权,尤其是欧美的体制、话语、价值观和支持体系都以一种强势姿态灌入世界各个角落,并被赋予“正统”“文明”“唯一”等色彩。这进一步表明,无论是在理念上还是在实践中,资本主义数百年的快速发展已经形成了一套全方位、全领域的世界思想体系,而且这套体系具有自我更新和自我演化的韧性,影响乃至主导人类历史步入世界史后的发展进程。至此,资本主义的自由民主理念完成了“去个性化”,成为全世界的普遍话语甚至被奉为普世价值。
可以看出,资本主义近四百年在全球范围内全方位、全领域的扩张表现出的是强烈的开放需求,虽然这个过程最终建构的是一个以欧美发达国家为首并始终服从于欧美发达国家利益的等级秩序,但是这个秩序是以全球化为基础的开放的世界体系,因为要保证资本能够在全球持续稳固获益,维持资本世界秩序的运转,就必然伴随共享和开放。只不过这种“共享和开放”是有限的,尤其对社会主义国家来说,各种有形和无形的壁垒或障碍并没有完全被破除。即便部分领域对社会主义国家开放,也是有条件或受各种诸如政治的、意识形态的、文化的乃至人为的局限。换言之,资本主义的世界体系是主要排斥社会主义的。
实际上,对作为资本主义对立面出现的社会主义来说,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从一开始就是去社会主义化的,无论是政治体制、经济发展模式、社会价值观等,从概念、述论到结论都是排斥社会主义的。资本主义甚至把社会主义视为“洪水猛兽”,和社会主义极端对立,不断彰显出这个体系深刻的意识形态化特征。即便如此,资本的扩张进程依然没有停止。一方面,资本的逐利本性促使其不断攻克更多的市场,资本的全球流动也使这个体系必须保持越来越充分的开放,从而能够确保资本在流动中增殖。另一方面,欧美资本主义也始终致力于构建一个持久而普遍的观念,就是通过各种诸如市场、意识形态等手段,把社会主义制度演变成西方体制或类西方体制。因此,中国等社会主义国家和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之间的对立竞争关系始终保持着或大或小的张力。而随着中美之间各种摩擦不断加剧,当前资本主义的世界体系和基于社会主义中国自身发展所引导的新世界秩序之间的关系,就慢慢成为世界格局正迈入新阶段的直接表现。
三、收缩:当代欧美资本主义的发展趋势
2008 年世界金融危机的暴发不仅在经济和政治领域给资本主义的发展带来致命影响,在思想文化领域也打击了欧美社会的自信,尤其是随着奥巴马政府全球战略退却和坚持“美国优先”的特朗普政府对外政策全面收缩,美国开启了“世界资本主义碎片化时代”,这大大削弱了西式资本主义的全球影响力。或者说,“特朗普政府顽固地实施单边主义、孤立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政策,尽管近期内不会对西方资本主义世界体系造成颠覆性打击,但长远看难免产生使这个体系逐渐走向瓦解的客观后果”。
更重要的是,就目前和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来看,这种碎片化或者说撕裂不仅始于资本主义国家外部,更彰显于内部。2018 年初,据英国BBC 一份名为《著名教授发出警告:大学正将千禧代引向共产主义》的报道显示,目前“在18—24 岁的英国年轻人中,24%认为世界面临的严重威胁是大企业,9%的年轻人认为世界威胁是共产主义”,而在“美国‘00后’一代中,近半数人更希望生活在社会主义制度中,而不愿意生活在资本主义社会”,确切地说,现在的年轻人对资本主义丧失了信心。“从当前主要的西方左翼思潮的表现情况来看,(因为)留给年轻学生的是这样一个世界,无论经济还是社会组织,都没留给他们一点机会”。这引起了年轻人对资本主义对立面即社会主义和被称为“幽灵”的共产主义,甚至是法西斯主义等作为“替代物”的兴趣。政治认同和意识形态认同趋于多元和分裂,当代欧美资本主义的内外交困迹象频现。
随着2019 年底以来新冠肺炎疫情在欧美肆虐,更是将欧美资本主义国家的自由民主体制的短板彻底暴露。“这场21 世纪的危机在其规模、全球范围、生态退化和社会恶化的程度以及暴力手段的规模方面都是前所未有的……我们正进入一个动荡、剧变、国家崩溃、政治真空和长期冲突的时期,因为我们正步入未知。”要解决危机,就“必须彻底地将财富和权力重新分配给贫穷的大多数人。社会正义至少需要在全球积累过程中重新引入再分配成分”。显然,对资本主义国家来说,这是一种“自我了断式”或自爆式途径,是不可能被接受的。
所有这些危机集中导致了欧美资本主义国家内外政策的急剧变动。于是,随着社会主义中国的崛起和西方资本主义发展日益疲软,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国家开始希望通过降低外耗、收缩外力实现“自救”,虽然这种“自救”在对外表现上依然咄咄逼人(可称作一种进攻性保守主义)。这种收缩趋势主要表现在以下三方面。
第一,逆全球化逐渐明显。当下似乎出现了两种现象,一是“半球化”,二是逆全球化,实际上前者是后者的一种。“自2008 年金融危机起,美国开始显示出一定程度上的去杠杆和去霸权特征,这在奥巴马政府的对外战略中有所表现但是比较隐晦,而到了特朗普时期则表现得相当明显。奥巴马政府在战略上后退,试图把中国和俄罗斯等难以掌控、难以消化的异己大国从其霸权体系中切割出去,构建TPP、‘重返亚太’和中东欧的地缘政治博弈便体现了这种战略意图。如果说奥巴马是从全球化退回到‘半球化’,试图通过战略收缩来巩固和维持一个不那么完整但是足以偏安一隅的霸权体系,那么特朗普政府则是旗帜鲜明地放弃美国的自由主义霸权、回归孤立主义,即逆全球化。”(p.234)但无论哪一种,都表明了这样一个事实:资本主义正在发生深刻转变,同时伴随着不断的自我瓦解和自我重构,其重要性不亚于世界历史转变新节点的出现。正如有学者所说,“当今世界并没有超越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所说的时代,并且极可能是已开始处于金融帝国主义衰落的历史转折点上”。这都必须引起我们的重视。
第二,旧的格局开始“破局”。传统世界经济政治格局正在被打破,据统计,2016 年特朗普政府上台以来,美国已经退出了包括TPP、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巴黎气候变化协定等在内的11 个重要国际组织。这些组织是维护二战后世界和平与发展秩序的重要组成部分,美国的退出大大削弱了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资本主义集团对世界旧格局的控制权和主导权,因此,可以肯定,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发展过程极有可能陷入各种因无序甚至暴乱所带来的长期内耗和社会动荡,而且不可逆转。而从某种程度上说,当前资本主义世界体系正呈现出困斗态势。这实际上是世界新旧秩序在更迭初期所呈现出来的新事物取代旧事物过程中普遍又复杂的特性。特别是全球新冠肺炎疫情危机正在美国累积变成政治危机。弗朗西斯·福山批评指出,特朗普政府在这场考验中领导“无能”:“当危机来袭时,这个国家唯一的不幸在于其掌舵人系现代史上最无能且最分裂的领导人,且他的治理模式没有在压力下得到转变。”大卫·哈维给出方案:“新冠时代是反资本主义的政治”,只有在经济上和政治上都实行“更加接近社会主义”的“救援计划”才能最终“挽救资本和旧世界”。可以看出,资本主义国家治理正陷入困境,同时又无力从根本上改变这种困境。世界资本主义主导的旧格局终将随着社会主义力量的崛起而改变。
第三,中美竞争趋于常态。越来越多学者认为,中美关系变化是世界格局大变动中最重要的一环。两国关系再也回不到过去,无论美国总统大选结果如何,中美关系都将进入一个新时期。至于是更好一些是更坏一些,并不影响世界新旧经济政治格局的交替,因为中美贸易摩擦至今,两国之间的竞争已经常态化。这和美国在全盛时期能够对全世界说一不二的情形相比,充分表明了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资本主义阵营的力量已经呈现明显的萎缩状态。但其更大的意义在于,这种状态带来了思想文化领域内更大的“退却”:“当前的世界现实就是人类处于单极帝国主义国家以一种荒唐的方式进行的暴力统治之下。面对这样一种态势,人类仅存的希望就是重建社会主义。在这个时候人们很自然地想起了罗莎·罗森堡的名言:要么是社会主义,要么是野蛮状态,这句话‘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具有如此全球性的紧迫性’。”然而,这个过程极有可能漫长而曲折。2020 年4 月8 日,习近平在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会议上提出要做好长时间应对外部环境变化的准备。这是对“当今世界正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这一重大政治论断的又一重要的阶段性警示,也是对未来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关系的客观合理认知。
基于马克思、恩格斯对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认知,美国社会学家伊曼纽尔·沃勒斯坦认为:“资本主义从一开始就不是在单个国家内孤立地出现的,而是作为一个世界性的体系出现的”,“这个体系从来不是静止的,而是处于无休止的变动中。它的边界范围由小到大”,“始终充满压迫、剥削和不平等,各区域内部和它们相互之间都充满着复杂的阶级斗争和政治斗争”以及如马克思所认为的“一次次的周期性振荡”,(pp.4-6)而且这种周期并不会因为资本主义的愈加发达而消失,反而会造成更大的动荡和破坏。这些“更大的动荡和破坏”带来的是资本霸权以及附着在资本利益链条上资本主义社会、文化及其价值观的没落,同时催生着新的对立面。沃勒斯坦认为,这个过程从20 世纪60 年代末就已经开始,“与正在崛起的强国相比,霸权国家进入了一个缓慢衰落的过程。这个过程可能很慢,但无论如何这种衰落本质上是不可逆的”。(p.252)
如前所述,我们可以基本认定,首先,以欧美为首的西方资本主义正在进入一个新的历史时期,这个时期未必会导致资本主义全球衰败并被社会主义所取代,甚至有可能在“挣扎”过后换来资本主义新的发展生机,但无论如何,只要资本主义不能解决自身的基本矛盾,那么获得“新的发展生机”的可能性空间只会越来越小。
其次,当代资本主义国家在发展过程中所出现的继续保持开放还是适度乃至大幅收缩之间的取舍困境,是资本逻辑悖论的全领域展现。通过开放带来巨额利润的环境和条件已经发生了改变,收缩变成了欧美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重要特征和趋势。对此,我们需要快速增强对资本主义的研究和预判能力,因为我们对资本主义的研究实际上还不充分,我们已经掌握和所了解的绝大部分都是被高度选择过的信息与证据,而针对资本主义本身的全面和深入考察远远不够。
最后,世界正处于新的历史阶段的关口。如果说,经济的巨大发展能够赋予政治、文化、制度、意识形态等以道德上的正当性,那么社会主义中国的未来发展必将能够随着经济领域的大发展而推动东方新文明的崛起。这是对社会主义的考验,也同样是对资本主义的考验。那么,在这样的历史关口需要不断深入思索的是,如同社会主义曾经在资本主义链条最薄弱的环节取得了胜利一样,目前资本主义最强链条上的震荡是否会推动社会主义取得新胜利?金融资本主义的全球化是绝大多数人的胜利还是少数人的福利?金融资本主导的全球化一定会导致法西斯化吗?未来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如何竞争与共存……总之,深入研究资本主义的未来发展始终是一项重要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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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penness or Contraction:The Dilemma of Capitalism and Its Logical Paradox
(Feng Li)
An in-depth study of the future of capitalism has always been an important subject. The logic of capital lies in the absolute accumulation of surplus value. In the process of power expansion, its proliferative nature makes capital no longer satisfied with the domestic market,and the global expansion of capitalism in all directions and fields in the past four hundred years has shown a strong need for openness.But at the present time,with the rise of socialist China and the increasingly weak development of Western capitalism, the capitalist countries, led by the United States, are beginning to show multiple trends of contraction. It can be said that capitalism is facing its own dilemma and logical paradox: to remain open or to contract moderately or even significantly. This means globalisation under the domination of financial capital led by Europe and the U.S.is moving towards its opposite.The development of capitalism is caught in an inescapable logical paradox, namely whether it should continue in its original form or turn into a global contraction. This will be a great test for socialist China as well
[中图分类号]F03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8273(2020)11-0055-07
作者:冯莉,上海社会科学院中国马克思主义研究所研究员。
责任编辑:澄 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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