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时代的产业分工与集聚
互联网时代的产业分工与集聚
——基于淘宝村与专业市场互动机制的空间经济学分析
陈文涛 罗震东
(南京大学 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 南京 210093)
摘 要：互联网时代电子商务对于交易效率和市场容量的改变，引发了产业分工与空间组织的深刻变革，传统时代受限于地理区位的等级化市场结构逐渐向更加扁平化、网络化的市场结构转变。电子商务催生了以“生产商—网商—消费者”为特征的新产业分工链与空间组织模式。在这个新模式中，生产和销售环节出现“虚拟集聚”和“实体集聚”的“双重集聚”趋势，虚拟集聚塑造虚拟邻近，而实体集聚产生实体邻近，邻近增大了交易发生的可能，提高了交易密度，进而进一步促进新的交易发生，提高整体交易效率。网商群体的迅速壮大并向产品供应端的集聚，推动以线上线下融合发展为典型特征的新型实体专业市场的产生；与此同时，围绕新型实体专业市场，形成生产和销售紧密结合的新空间经济单元。在新型实体专业市场与淘宝村(镇)之间，存在着良性互动发展关系：一方面，大量淘宝村(镇)的产生源于邻近既有实体专业市场，而淘宝村(镇)的发展壮大，促进实体专业市场的转型升级；另一方面，淘宝村产业的不断发展，孕育出新型实体专业市场，进而促进淘宝村在区域层面呈现“裂变式”增长和扩散。
关键词：淘宝村； 淘宝镇； 实体专业市场； 电子商务； 空间经济学； 产业分工
互联网对于时空的压缩正深刻地重构着经济活动的空间组织，淘宝村的出现就是这一空间重构过程的具体体现。基于电子商务平台的线上交易对于地理区位、城乡属性所带来的交易成本的大幅度削减，直接推动了乡村产业的发展和升级，从而快速催生出大量淘宝村(镇)，开辟出乡村地区跨越工业时代进入信息时代的跃迁式发展路径(罗震东、何鹤鸣，2017)，据阿里研究院统计，截至2018年10月已发现淘宝村3 202个，淘宝镇363个。
电子商务平台所搭建的线上虚拟市场，理论上全球同步并且可以无限扩大，这些优势使得传统的实体专业市场普遍受到强烈冲击，“专业市场消亡论”(1)“专业市场消亡论”并非指专业市场这一经济现象整体上会消亡，而是指在西方发达国家发生的，随着工业化进程的演进，许多作为个体的专业市场逐渐衰落的历史事实。所预言的萎缩现象似乎正在悄然发生。然而，在深入研究淘宝村(镇)产生与发展机制的过程中，发现真实的世界并非预言那样简单，悖论于是产生了。一方面，大量的淘宝村(镇)的产生源于邻近传统实体专业市场的区位优势，典型如义乌小商品市场、普宁服装批发市场、常熟服装批发市场、清河羊绒制品市场等，这些具有全国甚至国际影响力的专业市场周边纷纷涌现出大量淘宝村(镇)，两者形成了高度紧密的关系。另一方面，在那些不邻近实体专业市场的淘宝村(镇)，随着产业的进一步专业化、集群化发展，新的实体专业市场被不断地培育出来，典型如大量淘宝村(镇)中自发形成的“淘宝一条街”，以及新生的实体专业市场，如沭阳国际花木城等。根据阿里研究院的统计数据，2017年在全国十大淘宝村集群中都存在着发展势头良好的实体专业市场(2)阿里研究院，2017：《中国淘宝村研究报告(2017)》，http://www.199it.com/archives/663783.html，最后访问时间：2018年12月10日。 。电子商务对于实体专业市场的影响究竟是什么？实体专业市场与淘宝村(镇)之间的互动发展关系又究竟是什么？显然，对于这些问题的解答既有助于理解互联网时代经济活动的空间重构机制，更有助于理解淘宝村(镇)产生发展的规律，进而明确产业与空间规划、引导的重点。
专业市场和淘宝村是两个存在着明显“代差”的概念。国内学者对传统专业市场的研究始于20世纪80年代初，当时的乡村工业化及民营经济的蓬勃发展孕育了传统的实体专业市场。学术研究从对专业市场现象的描述(费孝通，1986)到对专业市场形成和发展机制的系统分析、解释(金祥荣、柯荣住，1997；白小虎，2004；陆立军、杨海军，2007)，形成了丰硕的成果。近年来，随着电子商务应用的日趋广泛，相关研究开始重点关注专业市场与电子商务的融合发展，包括专业市场实现电子商务转型的方法与路径(陆立军、赵永刚，2012；郑小碧、刘广，2013)，电子商务促进专业市场转型的内在机理与动力机制(陆立军、于斌斌，2009；陆立军、刘猛，2013；黄宏运等，2014)等。普遍认为市场交易从以传统的实体市场为主向以互联网为媒介的“无形市场”转移是总体发展趋势。然而，国内学界对于互联网时代实体专业市场的新空间经济效应缺乏足够重视，对于伴随着淘宝村集群发展而涌现的新型实体专业市场缺乏足够关注。淘宝村进入学术研究视野的时间虽不长，作为信息时代流动空间与乡村地方空间结合的产物(罗震东、何鹤鸣，2017)，它只是互联网、电子商务影响的一类乡村；然而，因其数据的代表性、稳定性和连续性，获得了学者广泛的青睐，研究成果稳步增长(张晓娟，2011；葛殊，2013；钱俭、郑志锋，2013；陈芳芳等，2016)。
在既有的研究中，淘宝村的形成与发展机制是重点领域之一，主要集中于淘宝村的产生和演化过程(曾亿武等，2015；张嘉欣等，2016；梁强等，2016)，农村电子商务集群形成与演化机制(凌守兴，2015；周静等，2017)，淘宝村产业演化的影响因素(崔丽丽等，2014；梁强等，2016)等方面，对于淘宝村为什么会出现这一问题进行了较为综合的论述。然而，尚未深入地观察、揭示实体专业市场在淘宝村的形成与发展过程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及其机制，对于实体专业市场与淘宝村之间的互动关系，大部分研究基本停留于描述阶段。综合两方面的研究可以看到，在真实世界中已经被电子商务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实体专业市场与淘宝村(镇)，在学术研究中是被忽视的。“代差”或许只是表象，突破学科界线进行跨学科的研究，才是理解进而解释这一问题的途径。
从淘宝村的视角重新审视实体专业市场的发展与演化，进而阐释两者之间的作用机制，实质上是对互联网时代微观经济活动的新空间经济学观察。无论实体专业市场还是淘宝村(镇)，都是微观经济活动顺应电子商务产业发展规律后在地理空间上的再组织。基于此，本文试图基于新兴古典经济学的分工与空间组织理论，从互联网时代产业分工与空间组织的变革出发，推演实体专业市场与淘宝村(镇)互动发展的机制，进而以真实世界的案例进行实证检验，以建构具有可信度的理论解释。
一、互联网时代实体专业市场的分工与空间组织
(一)专业化分工与空间组织的分析框架
20世纪80年代，以罗森、贝克尔、杨小凯、博兰、黄有光等为代表的经济学家，运用超边际分析方法，在新的分析框架下将古典经济学中关于分工和专业化的思想变为决策与均衡模型(杨小凯，2003)，创立了新兴古典经济学。新兴古典经济学最核心的命题即分工的好处与分工产生的交易费用之间的两难冲突。杨小凯借鉴“冰山运输成本”(Samuelson，1952)模式提出交易效率的概念，用于构建新兴古典经济学的一系列解释框架，并对斯密、杨格的分工思想进行开拓性的发展。斯密—杨格定理指出：“分工取决于市场规模，而市场规模又取决于分工，经济进步的可能性就存在于上述条件之中”(杨格、贾根良，1996)。新兴古典经济学引入交易效率，将上述理论解释为分工水平和市场容量同时被交易效率决定，即随着交易效率提高，分工水平和市场容量将同时提高。在分析城镇化问题时，新兴古典经济学提出决定一个城市地价最重要的因素是分工网络的大小，分工网络的大小由交易效率决定，后者取决于交易的地理模式；而交易的地理模式对交易效率的影响，又取决于专业化分工的水平。地理上集中的交易能够缩短每个人交易的行程，城镇化就是将一个大的交易网络集中到一个小地理空间来降低交易费用、提高分工水平的过程。合理的交易的地理模式能够有效降低交易费用，发挥分工的网络效应，促进分工深化。因此，交易效率、交易的地理模式以及分工水平相互依赖(见图1)。交易的地理模式就是分工的空间组织模式，本文基于此建构基础分析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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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专业化分工与空间组织的基础分析框架
互联网时代最重要的物质变革是将互联网、物联网等信息网络变成了影响人类生产、生活的最重要基础设施之一。尤其随着电子商务的快速普及与物流网络的不断完善，地理空间所塑造的交易成本正快速下降，交易效率和市场容量因此发生巨变，从而深刻地影响传统时代的专业化分工与空间组织模式。信息基础设施对于时—空间的压缩和信息对称度的提高，一方面将大幅降低交易费用、改变交易模式，最终提高交易效率；另一方面，将快速扩大线上市场规模，塑造新的线上线下市场结构，引致专业化分工水平和组织结构的变化，进而深刻影响空间组织的区域集聚或是分离。基于专业化分工与空间组织分析框架，本文试图构建传统时代和互联网时代的分工与空间组织模式(见图2)，为分析实体专业市场与淘宝村的互动发展关系奠定解释基础。
(二)传统时代实体专业市场的分工与空间组织
传统时代因时空距离而产生的外生交易费用是影响交易效率的主要因素之一，因而通过地理空间的集聚降低交易费用是提高交易效率、深化分工的有效途径，实体专业市场应运而生。这些实体专业市场集聚了大量交易服务中间商，依托中间商的中介效应(陆立军等，2012)组织生产与销售环节的对接和匹配，构建了“生产—分销—零售—消费”的完整产业分工链条和空间组织模式，从而充分发挥各个环节的专业化优势。通常最终产品生产企业将产品汇集到专业市场，分销商以加价的方式获取产品并组织产品的零售。生产企业与专业市场的空间关系基本取决于产品类型，可以集聚也可以分散；专业市场与分销商的空间关系基本是分离的，分销的等级体系特征也较为明显(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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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专业化分工与空间组织分析框架
在生产环节中，生产企业之间的专业化分工不断加深使得生产的中间环节、中间产品种类数不断增加，总的产品数量和产品丰富度不断提高，形成了互补型产业集群和共生型产业集群两种主要的生产企业集群类型(汪斌、董赟，2005)。前者是指生产企业为降低中间产品的交易费用，替代企业垂直一体化组织形式而产生的产业集群；后者是指集群内部企业基本从属于同一产业，并以竞争、合作的形态共存，由于企业之间存在产业内分工和产品的差异，分工深化引致消费多样化的程度提高，因而市场进一步细分，并通过空间集聚获得经济外部性和规模经济，从而产生共生型产业集群。虽然生产企业集群与专业市场的空间邻近便于生产与销售环节的专业化分工，然而由于产品类型的不同，以及企业对交易费用和分工好处的权衡，生产企业集群有可能选择围绕专业市场分布，也可以在更具综合比较优势的空间布局。
销售环节专业化程度的加深，使得交易服务中间商即分销商得以出现。分销商面对的是与传统时代等级化的城镇结构相对应的、等级化的、分散的消费市场，因此分销商作为加价中间商(庞春，2009)需要从专业市场获取产品，然后通过各自的销售网络组织零售，最终将产品传导至终端消费市场，完成整个交易。分销商的上游是作为产品供给端的少数专业市场，下游则是数量众多、与消费市场地理格局紧密结合的零售商。由于分销商与零售商之间的交易次数明显大于其与专业市场的交易次数，因此分销商大都选择靠近各自零售网络所在的消费市场，空间上基本与专业市场分离，从而显著降低组织销售的交易费用。随着专业化程度的加深，等级化的分销模式逐渐形成，比如“中国区总代理—华东区总代理—苏州市总代理”之类的等级化组织。专业市场与分销商、零售商的空间分离是传统时代产业空间组织的最主要特征，生产和销售的信息反馈基本处于不充分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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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 传统时代的分工与空间组织模式图
(三)互联网时代实体专业市场的分工与空间组织
互联网时代电子商务技术的成熟和广泛运用迅速突破时空限制，改变传统交易模式，大幅度地降低外生交易费用，从而引起产业分工与空间组织方式的深刻变革。一方面，在电子商务的推动下，物流环节与销售环节逐渐脱离，形成全新的物流产业部门，专业化程度不断提高，从而大大降低产品运输费用，提高交易效率。另一方面，互联网时代的市场容量发生了结构性变化，电子商务平台的迅速发展逐渐将地理空间中零碎、分散、分割的市场需求集中起来，形成了遍及全球的、多元多样的海量市场。传统时代受限于地理区位的等级化市场结构逐渐向更加扁平化、网络化的市场结构转变。这一交易效率与市场容量的巨变产生全新的专业化分工和空间组织模式，以“生产者—网商—消费者”为特征的新产业分工链开始出现，网商的集聚与新型专业市场的出现成为互联网时代的新趋势。
互联网时代典型的交易模式是，利用电子商务平台和专业的物流产业部门将产品传递给分散的消费者。交易效率的不断提高促进了纯粹网络销售环节的出现和快速增长，并开始快速地替代、整合实体销售环节。网商群体作为新时代的交易服务中间商迅速壮大，导致销售环节(分销与零售)的市场主体、交易方式和空间组织都发生着巨变。一方面，由于地理空间对于网络销售的约束很小，销售环节基本可以与消费市场在空间上分离。另一方面，随着网商作为交易服务中间商的角色的进一步专业化，对于产品来源的把控日益成为生存的根本，这就使得网商产生更有效地接近产品的需求。在网络销售过程中，产品的外观、质量和功能是影响销售情况和口碑的关键。能够面对面查验产品并通过电子商务平台判断消费者需求和市场发展趋势，能够与产品发生直接、有效的对接甚至提出特定要求，逐渐成为网商提高交易效率的主要途径；于是，不断向产品供应端集聚成为网商空间组织的普遍趋势。
网商向产品供应端的集聚推动了新型专业市场的产生。初级阶段的网商往往就是产品生产者，或者网商常常靠近生产企业及其集群。随着产业的发展和市场容量的扩张，产品的需求类型和规模迅速扩张，进而引致生产企业数量和纯网商数量的激增，双方用于搜索、配对的交易成本也随着联系次数的激增而显著增加。此时，邻近生产企业集群的新型实体专业市场所拥有的优势逐渐凸显出来。一方面生产企业可以以最低的交易成本在专业市场上销售产品，并得到网商群体有效、及时的市场信息反馈，优化生产环节；另一方面网商群体可以以最低的价格在专业市场获得所需的产品，形成网络零售的价格竞争优势，并且能够要求生产企业按需生产。在这一新型实体专业市场中，有效整合生产企业和网络零售商的网上批发环节(网络批发商)迅速形成，并且成为降低生产环节与网络销售环节之间交易费用的重要构成。网络批发商群体，其中部分就是最终产品企业的销售部门，它们在实体专业市场内的集聚，向上可以集聚多元多样的产品资源，向下能够集聚众多网络零售商群体，形成完全不同于传统时代的产业分工和空间组织模式。这一模式基本是围绕新型专业市场展开的，新型实体专业市场往往邻近生产企业集群，网商群体则依赖新型实体专业市场生存，生产和销售形成了更加紧密的结合(图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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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 互联网时代的分工与空间组织模式图
二、实体专业市场与淘宝村和淘宝镇的互动机制
实体专业市场与淘宝村(镇)的互动发展机制正是互联网时代产业分工与空间组织模式的鲜活反映。实体专业市场在淘宝村(镇)的形成与发展过程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存在着紧密的互动发展关系。一方面，大量淘宝村的产生源于邻近既有的实体专业市场；另一方面，随着淘宝村产业的不断发展将孕育一批新型实体专业市场。
(一)实体专业市场催生淘宝村
面对互联网时代电子商务的影响，大量中间分销型专业市场难以为继，而具有邻近生产企业集群或者产品原产地优势的实体专业市场纷纷走上与电子商务融合发展的转型升级道路。在这一转型升级的过程中，长期发展形成的相对稳定的产品供应环节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生产环节仍向实体专业市场供货，而传统的、通过实体空间组织的分销、零售环节则逐渐被替代。利用互联网和电子商务平台进行组织，适应互联网时代要求的职业网商开始承担起传统的分销和零售环节。与此同时，高速发展的物流网络和第三方物流部门不断解放销售环节，使得销售环节的专业化程度进一步提高，网商群体开始逐步取代传统分销商、零售商的角色。
销售环节专业化程度的提高进一步带来分工的深化。个体网络零售商由于受到销售规模和销售水平的限制，其能够销售的产品数量和种类有限。随着产品种类和市场规模的不断扩大，负责筛选并有针对性地向网络零售商提供产品的网络批发商应运而生，网络批发商的出现有效地节省了网络零售商反复搜索产品所产生的交易费用，进一步提高了销售环节内部的交易效率，促使整体产业链条的周转更为流畅。由于当前电子商务并未完全取代传统的分销、零售环节，实体专业市场的分工演化因此呈现出一个逐渐演化的过程(图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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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 互联网时代传统实体专业市场的分工演化
网络零售商和网络批发商向实体专业市场的集聚，不仅改变着专业市场的分工模式，也改变着市场及其周边区域的空间组织模式，新的空间单元开始在市场周边涌现。当网络批发商占据实体专业市场的主体空间后，为了进一步提高交易效率、降低信息搜索和产品对接的交易费用，网络零售商开始在实体专业市场的周边集聚，尤其是邻近实体专业市场的乡村地区成为网商集聚的重要空间。这些乡村基本位于城乡接合部，交通便捷、建成空间充裕、租金低廉，是最适合网商群体生存和创业的低成本空间(罗震东、何鹤鸣，2017)。随着网商群体在这些乡村的集聚与发展，乡村的功能和形态被迅速地改变，互联网时代的新乡村——以淘宝村(镇)为代表的电商村(镇)开始大量涌现，并与实体专业市场构成更大的产业分工体系。
(二)淘宝村发展孕育实体专业市场
当大量以贸易为主的淘宝村在实体专业市场周边涌现时，以工业制成品和农产品的加工和销售为主导的淘宝村则在孕育着新型实体专业市场。淘宝村发展的初级阶段，家庭作坊是最为普遍的产业空间。产品生产和网络销售基本是以家庭为基本单位、以血缘及亲缘联系为基础纽带的产销一体模式，凭借最低的成本组织和简单的劳动分工进行创业。随着电子商务产业的迅猛发展，生产和销售的规模不断增长，家庭作坊式的产销一体化开始随着专业化分工的深化而升级。生产和销售环节开始分离，与此同时各环节内部分工的专业化水平迅速提高，生产企业和纯网络零售商开始出现。乡村中大量不从事产品加工的村民开始借助网络销售平台，以代销的方式参与电子商务活动，形成“农户+网络零售商”的本地兼业新模式。这一乡村网商群体的不断发育在推动生产加工环节快速成长的同时，开始产生大量物流、仓储、美工、营销、金融以及人才培训等服务需求，从而进一步促进加工制造业、生活服务业甚至生产服务业的融合发展，为实体专业市场的产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淘宝村(镇)产业发展的高级阶段是实体专业市场的产生。在淘宝村发展升级的过程中，由于路径依赖的存在，部分生产企业在开始时习惯选择自建网络销售部门来组织产品销售，随着产业整体规模的扩大，生产企业和网络零售商的数量与规模快速扩张，两者之间直接互相搜索和匹配的成本迅速上升；于是，生产企业和网络零售商开始出现新的分化：一部分生产企业开始专注于加工制造，一部分则派生出网络批发商功能；与此同时部分资源整合能力强、实力雄厚的网络零售商开始升级为网络批发商。淘宝村(镇)中网络批发商的出现与自发的空间集聚基本奠定了新型实体专业市场的雏形。由于这一市场的发育为生产环节与网络销售环节提供了有效的对接渠道，因此进一步推动生产企业扩大产业规模，并专注于研发和制造环节的升级。而生产企业的升级使得产品更具竞争优势，也就使得网络零售商更具竞争优势，于是销售规模将进一步扩大，市场占有率也将进一步提升，一个良性的、互惠的产业生态系统就形成了(见图6)。由于新型实体专业市场的出现能够为乡村居民创业提供更加便利的条件，于是大量乡村居民开始演化为纯网络零售商，当这一影响开始波及相邻乡村时，新的淘宝村就被孵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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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 互联网时代淘宝村的分工演化
(三)实体专业市场与淘宝村(镇)的互动趋势
通过实体专业市场和淘宝村(镇)互动机制的分析可以看到，在互联网时代的产业分工与空间组织模式中，生产和销售环节存在着“双重集聚”趋势。一方面，通过互联网和网络批发商，生产企业与网络零售环节之间激发出更加紧密的信息联系，形成“流空间”(space of flow)的加密和强化，可以称之为“虚拟集聚”；另一方面，为了降低交易成本、提高交易效率，生产企业和网络零售环节在地理空间上都倾向“邻近”实体专业市场，形成“地方空间”(space of place)上的“实体集聚”。同时，两种集聚互相促进，虚拟集聚会引致更多的实体集聚需求，而地理空间的实体邻近则会进一步促进交易的发生，加密虚拟集聚的程度。这一“双重集聚”趋势反映在淘宝村(镇)的发展演化上，就呈现为“裂变式”的空间增长特征(单建树、罗震东，2017)以及围绕实体专业市场构建的更加紧密的生产、销售一体化集群。
三、实体专业市场催生淘宝村的案例：浙江省义乌市
传统时代的义乌小商品市场不断自我革新、寻求突破，发展至如今的第五代国际商贸城阶段，形成了极为庞大的交易规模和国际影响力，是全球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互联网时代电子商务的急速发展对义乌专业市场集群产生了一定的冲击，然而义乌小商品市场与强大的生产企业集群的高度邻近(3)义乌市场上销售的小商品绝大部分都是在义乌市及其周边区域内生产制造的。强大的生产制造能力是义乌小商品具有全球竞争力的根本原因。义乌虽然是商贸之都，但在义乌的三产结构中，二产比重是最高的。 使得产品本身具有极强的根植性与竞争力，不仅能够抵挡电子商务的冲击，而且能够迅速顺应交易模式的变革，形成线上线下融合的新型实体专业市场。义乌小商品市场的发展、转型与升级同时为义乌农村电子商务的发展提供了良好契机。从邻近小商品市场的青岩刘村开始，淘宝村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据统计，2018年义乌淘宝村数量达到134个，淘宝镇数量达到8个，是全国最大的淘宝村集群(4)参见阿里研究院，2018：《中国淘宝村研究报告(2018)》，http://www.199it.com/archives/794058.html，最后访问时间：2018年12月10日。 。邻近生产企业集群的实体专业市场在新一轮电子商务创业浪潮中成为产业链的核心。新生的网商群体逐渐取代传统的分销商和零售商。而围绕专业市场所形成的淘宝村(镇)则成为互联网时代推动实体专业市场转型升级、持续发展的重要动力。
(一)义乌小商品市场催生淘宝村集群
义乌小商品市场所拥有的数量庞大、种类丰富、成本低廉的小商品为网商创业提供了良好的产品供给基础。据统计，义乌国际商贸城共有180多万种商品(5)参见《探访义乌国际商贸城：“双十一”提前过 力抓自主品牌》，http://www.chinanews.com/cj/2015/11-14/7623580.shtml，最后访问时间：2018年12月11日。 ，几乎涵盖了玩具、饰品、针织品、办公用品、服装、进口产品、五金、箱包等所有生活需求类商品，是国际性的小商品流通、信息交换和展示中心。由于邻近生产企业集群，义乌小商品市场不仅产品种类丰富而且价格具有竞争优势，这两方面的优势对于初创期的网商非常重要，不仅能够降低创业的试错成本，同时将大大降低起步期的原始资本投入。与此同时，小商品市场带动商贸业繁荣，推动了涵盖仓储、物流、金融等一系列配套服务产业的完善，大幅降低了在义乌开展电子商务产业的门槛，从而吸引了更多创业者向义乌集聚。而创业期的高成本敏感度使得创业者必须在义乌寻找最优的创业空间，即一方面靠近小商品市场以降低用于产品搜索和各类配套服务的交易费用，另一方面具有可承受的租金和日常生活成本。于是，毗邻义乌小商品市场，同时租金和生活成本相对较低的乡村地区成为网商群体创业的最佳选择之一(图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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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7 义乌市淘宝村分布图
作为最早被发现的三个淘宝村之一，义乌市江东街道青岩刘村依靠其良好的区位优势和成本优势实现乡村电子商务的快速发展。青岩刘村距离义乌国际商贸城直线距离仅5公里，同时紧邻义乌工商职业技术学院(6)以培训、孵化电子商务人才著称的学校。 、江东货运市场——义乌第一大物流市场和江东客运站，在电商人才、客货运方面更具区位优势。青岩刘村作为城郊村，通过旧村改造形成大量规划整齐、配套完善的“四层半”民居，这些存量空间相对较低的租金条件和高度灵活的使用方式为网商群体提供了理想的创业空间，青岩刘村也成为义乌中心城区电商创业的“成本洼地”。2007年，青岩刘村第一家淘宝店铺“邻家实惠小店”的开张开启了青岩刘村的电商时代，到2015年，青岩刘村网店数达3 200多家，全年销售额近45亿元。户籍人口仅1 700多人的青岩刘村吸引了2万多的外来人口，电商从业人员达到两万五千多人(7)参见《“中国网店第一村”青岩刘村打造中国电商网红孵化基地》，http://finance.huanqiu.com/roll/2016-10/9592798.html，最后访问时间：2019年1月2日。 。青岩刘村3 000多家网店销售的产品种类繁多，覆盖了服装、饰品、礼品、玩具、日用百货等，其中大部分网店卖家主要从义乌国际商贸城进货。随着青岩刘村电子商务产业规模的不断扩大，各类快递公司针对青岩刘村制定了专门的价格体系，进一步强化了这一区域的成本比较优势。青岩刘村的模式在义乌是可以复制的。随着电子商务产业规模的不断扩大，网商的集聚规模也不断扩大，“双重集聚”效应使得单个乡村的空间远远不能满足发展的需求，于是新的淘宝村开始在以义乌小商品市场为中心的圈层状地域里“裂变式”地陆续涌现(见图7)。尤其是2014年以后，义乌淘宝村数量呈爆炸式增长，从当年的5个淘宝村快速增长到2015年的37个、2016年65个、2017年113个、2018年134个，稳居全国首位。(8)参见阿里研究院：《中国淘宝村研究报告(2014—2018)》，http://www.199it.com/archives/316574.html；http://www.199it.com/archives/423246.html；http://www.199it.com/archives/531557.html；http://www.199it.com/archives/663783.html；http://www.199it.com/archives/794058.html，最后访问时间：2018年12月10日。
(二)淘宝村助推义乌小商品市场电子商务转型
与电子商务融合发展是义乌小商品市场持续发展的必由之路，不过，从传统时代已经高度成熟、固化的交易模式转向适应互联网时代的电子商务交易模式并非一个一蹴而就的过程，期间必然伴随着转型的阵痛。对于传统的批发商和分销商群体而言，尽管能够意识到电子商务模式的兴起会对原有的发展模式产生冲击，甚至已经切实感受到影响，但只要在电子商务产生的冲击下还能够保持可以接受的盈利水平，路径依赖就会存在，利用电子商务实现转型的动力就不足。只有在电子商务产生的冲击大到盈利空间被挤压殆尽，传统模式难以为继时，传统的批发商和分销商才会被迫寻求转型。因此，对于义乌小商品市场而言，专业市场的转型动力并不主要来自于传统的批发商和分销商群体，网商群体的兴起所形成的推动甚至倒逼，是更为直接的动力。
以淘宝村为代表的乡村电子商务集群为传统专业市场的电子商务转型提供了强大的驱动力。在新生的网商创业群体迅速形成并在淘宝村(镇)集聚的过程中，他们完全摆脱传统批发商和分销商群体所依赖的路径，以竞争者的姿态强势进入义乌小商品市场的交易体系之中，成为专业市场实现电子商务转型的主要推动者。随着淘宝村集群规模的不断扩大，大量电子商务产业人才被培育，大量电子商务企业被孵化，他们逐渐取代传统分销商的角色，成为新时代义乌小商品市场体系的主体。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淘宝村(镇)的快速发展加速了义乌小商品市场与电子商务融合发展的进程，进一步强化了义乌小商品市场在互联网时代的持续发展能力。与淘宝村数量的飞速增长相呼应，义乌市电子商务产业规模不断扩大。2013年义乌电子商务年交易额达到856亿元，首次超过实体市场683亿元的年交易额，并保持着快速增长的态势(9)参见《2013义乌电子商务交易额首超实体市场》，http://www.jhnews.com.cn/jhwb/2014-04/15/content_3193381.htm，最后访问时间：2019年1月2日。 。2017年义乌全市电子商务交易额已高达2 220亿元，同比增长25.3%(10) 参见《义乌有望书写电商新传奇》，http://www.jhnews.com.cn/2018/0812/822129.shtml，最后访问时间：2019年1月2日。 。目前义乌内贸网商密度位居全国第一，外贸网商密度全国第二，义乌在各大电子商务平台的网商账户总数超过27万户，位居全国电子商务发展百佳县首位(11)参见中国社会科学评价研究院等，2018：《中国电子商务发展指数报告(2017)》，http://www.199it.com/archives/729529.html，最后访问时间：2018年12月10日。 。
四、淘宝村孕育实体专业市场的案例：山东省曹县
地处鲁西南一隅的山东省菏泽市曹县淘宝村集群是“从无到有”型淘宝村的典型代表之一(陈芳芳等，2016)。曹县农村电子商务兴起于2010年的大集乡，以儿童演出服饰这一蓝海产品切入电子商务市场，在当地实现了从传统农业生产向电子商务产业的跃迁式发展。儿童演出服饰原本是十分分散、零碎且高度不稳定的需求，电子商务平台实现了这些需求的整合，从而彻底改变了传统时代的市场规模和结构，推动了一个新产业的形成。与此同时，农村电子商务的低准入门槛、乡村熟人社会的有效传播和电商创业初期巨大的财富效应，使得从事电商产业的村民数量迅速增长，并快速集聚形成规模。2013年曹县大集乡下辖的丁楼、张庄两村同时被评为“中国淘宝村”，大集乡成为当时唯一一个发现两个淘宝村的乡镇。随着演出服饰电子商务产业的蓬勃发展，淘宝村内的新型实体专业市场开始自发形成，进而推动曹县的淘宝村(镇)同样呈现出“裂变式”的快速增长模式。2018年曹县以113个淘宝村、11个淘宝镇名列全国十大淘宝村集群第二位，成为当前中国最大的演出服饰产销集群，其中大集镇(12) 由于电子商务产业的蓬勃发展，2015年大集乡“撤乡设镇”，成为建制镇。的32个行政村全部成为淘宝村，实现了淘宝村全覆盖(13)参见阿里研究院，2018：《中国淘宝村研究报告(2018)》，http://www.199it.com/archives/794058.html，最后访问时间：2018年12月10日。 。
(一)淘宝村电子商务产业的分工演化
淘宝村的产生与发展升级不断推动着曹县地区专业化分工的深化，演出服饰及相关产业的分工水平不断提高。一方面，家庭产销一体化模式迅速朝向生产与销售深度分工甚至分离的模式演化，另一方面，生产加工和网络销售的分工环节不断增多、各环节专业化程度不断加深。家庭作坊是曹县村民创业初期最为常见的组织模式，村民充分利用宅基地的存量空间，通过简单改造，使其成为生活、生产、经营等多种功能高度混合的空间，大大降低电子商务创业的成本。家庭作坊大多以家庭为单位组织包括产品设计、生产、网店经营、销售和售后服务等整个产销环节。参与其中的村民通常“身兼数职”“样样精通”，基本上每个环节都参与其中，个人专业化水平较低，生产效率不高(14)以曹县电子商务起步阶段的创业者之一周爱华为例，她的第一笔儿童演出服饰订单就是亲自购买布料，设计样板，请女儿做模特拍照发给客户，客户下单36套的订单之后，周爱华再请来亲戚朋友帮忙，根据样板进行制作，完成了全村第一笔淘宝订单。资料来源：《走进曹县大集乡丁楼村——“山东淘宝第一村”探秘》，http://news.caoxian.tv/newsshow-3424.html，最后访问时间：2018年12月11日。 。随着电商产业的蓬勃发展，家庭作坊模式有限的生产能力和相对低效的分工组织必然难以满足不断扩大的生产需求，专业化的服装加工企业应运而生，2012年前后大集镇的演出服饰企业开始大量涌现(15)2010年曹县电商带头人之一的任庆生在经营家庭作坊期间，接到了广东一所高校求购上千套演出服的订单，然而因为生产能力的限制，难以在对方要求的时间内完成订单，无奈只能放弃这笔生意。这一事件促使他决定兴办专业服装加工企业，创立自己的庆生服饰品牌。2017年他的企业已拥有700多平方米的车间，组织了近百位员工进行演出服饰加工。资料来源：《菏泽“农村淘宝第一人”带出“中国淘宝村”》，http://heze.dzwww.com/news/201702/t20170217_15551686.htm，最后访问时间：2019年1月2日。 。
专业化、规模化生产大幅提高了产品的产量和丰富度，使得服装加工企业在满足自身的销售需求以外，开始出现通过专业网商进行分销的需求。曹县淘宝村生产企业数量的快速增长为网商群体的大规模集聚提供了充足的产品供给。据调查，曹县一家服装加工企业至少能带动100余家分销网店，最多的甚至可以带动近500家网店。网商群体通常根据各自对市场的预判，选择合适的服装加工企业备货、销售。由于这些专业网商群体长期专注于网店经营和销售，网络销售的专业化水平不断提高，销售能力甚至超越许多生产企业自营的网店。网商专业化水平的提高必然带来整个产业分工的进一步加深。随着生产规模的不断扩大，服装加工企业内部生产和销售部门开始逐渐分离，部分企业的销售部门逐渐被市场化分工所取代，从而更加专注于研发和生产；部分企业的销售部门逐渐分离为更加专业化的网络批发商，不从事零售，只向网络零售商供货。曹县淘宝村电子商务产业分工的不断深化，推动了产业规模的高速扩张，从业人数持续增长。当前，曹县活跃网店数量超过5万个，电子商务产业从业人员5万余人，带动就业近15万人；开通阿里国际站及其他跨境平台的企业达到110家，跨境电商年交易额达到2.1亿美元，2017年全年农村电子商务销售额超过100亿元(16)参见《网店遍地开花！电商成为曹县新型经济发展的“引爆点”》，http://heze.sdnews.com.cn/xwzx/201712/t20171209_2324037.htm，最后访问时间：2019年1月2日。 。
(二)淘宝村新型实体专业市场的浮现
演出服饰产业产品更新速度快、种类丰富，使得服装加工企业和网商群体之间需要频繁的对接以适应不断变化的市场需求。随着曹县淘宝村电子商务产业的不断扩大和分工演化，生产和销售环节开始分离，网络批发与网络零售开始分离，于是降低生产企业、网络批发和网络零售等不同环节交易主体之间交易费用、提高交易效率的需求迅速生成。有需求就会有供给，大集镇最早的两个淘宝村之一的孙庄村在颇有远见的村干部的带动下，选择孙庄村毗邻丁楼村的县道闫青路两侧，通过腾挪集体建设用地自发规划建设“淘宝一条街”，出租店铺给电商大户、物流快递公司以及配套服务商，率先形成辐射曹县以及周边县、市的演出服饰专业市场。孙庄村“淘宝一条街”的形成同时引致大集镇另一最早的淘宝村——丁楼村的电商大户开始在毗邻孙庄村的县道桑万路两侧形成“前店后厂”的空间集聚(罗震东、何鹤鸣，2017)，一方面解决村内生产、仓储空间不足的问题，同时形成网络批发功能的空间集聚，进一步延伸、强化了“淘宝一条街”的新型实体专业市场职能，有效地推动了淘宝村的升级和电子商务产业的扩散。
“淘宝一条街”在形态上与传统的马路市场并无太大差别，然而在功能上呈现出明显的专业性和时代性。孙庄村和丁楼村共同塑造的这一专业市场以闫青路和桑万路的十字路口为中心，分别向东、南两个主要方向延伸400—600米，道路两侧陆续兴建的大量店铺和兼具生产与仓储功能的临时厂房，与传统时代专业市场发展初期较为类似，虽然尚未形成高度专业化的功能分区，但新型实体专业市场所具有的要素和功能相当齐全。
随着实体专业市场的形成，当地稍具规模的演出服饰加工企业纷纷在市场设立门店，以降低生产企业和网商群体互相搜索的成本。由广大村民以及外来人口构成的庞大的网商群体则充分利用专业市场的集聚效应，更加高效地选择产品并广泛地获取不断更新的市场信息进行创业。网商群体向实体专业市场的集聚使得大量服务于网络销售环节的配套产业开始集中布局；于是，“淘宝一条街”除了服装加工企业的展销空间外，还拥有淘宝资金互助部、电子商务公共服务平台、快递服务点、布匹大市场等多种配套产业，逐渐发育成为复合了快递物流、金融服务、包装设计、辅料批发、产品展销等多样化功能的新型实体专业市场。随着电子商务产业的持续繁荣，大集镇的实体专业市场吸引了大量的返乡青年和外来者前来创业，成为全国电子商务产业最具活力的区域之一。市场现有店铺供不应求，租金逐年上涨，远超当地平均水平，甚至成为曹县店铺平均租金最高的区域。
五、结论与讨论
互联网时代电子商务对于交易效率和市场容量的改变，引发了产业分工与空间组织的深刻变革。传统时代受限于地理区位的等级化市场结构逐渐向更加扁平化、网络化的市场结构转变。以“生产者—网商—消费者”为特征的全新产业分工链开始出现，网商群体作为互联网时代的交易服务中间商迅速壮大，并且形成不断向产品供应端集聚的趋势，最终推动新型实体专业市场的产生。以线上线下融合发展为典型特征的新型实体专业市场，一方面集聚多元多样的产品资源，一方面集聚众多网络批发与零售商群体，逐渐塑造出完全不同于传统时代的产业分工和空间组织模式：新型实体专业市场往往邻近生产企业集群，网商群体依赖新型实体专业市场生存，生产和销售形成更加紧密的结合。
互联网时代产业分工与空间组织模式变革的鲜活反映就是实体专业市场与淘宝村(镇)的互动发展。一方面，大量淘宝村(镇)的产生源于邻近既有的实体专业市场，同时随着淘宝村(镇)的发展壮大进一步有力地促进了实体专业市场的转型升级；另一方面，随着淘宝村产业的不断发展将孕育新型实体专业市场，进而促进淘宝村在区域层面呈现“裂变式”的增长、扩散特征。作为全国最大的两个淘宝村产业集群，义乌和曹县淘宝村(镇)的发育、增长与扩散，充分体现了这一互联网时代产业分工与空间组织模式。
电子商务对于实体专业市场的影响究竟是什么？通过上文的论述可以看到，在互联网时代的产业分工与空间组织模式中，生产和销售环节存在着“双重集聚”趋势，即“虚拟集聚”和“实体集聚”。两种集聚其实共同指向一个古老而持久的概念——“邻近”(Proximity)(Boschma et al.，2014)。虚拟集聚塑造虚拟邻近，而实体集聚产生实体邻近，邻近增大了交易发生的可能，提高了交易密度，进而进一步促进新的交易发生，提高整体交易效率。互联网电子商务使地理空间影响大大降低，解除了消费端对于生产和销售环节的空间约束，使得生产和销售环节可以基于提高交易效率的目的进一步邻近，于是围绕新型实体专业市场构建的更加紧密的生产、销售一体化集群便成为更有竞争力的空间经济单元。与此同时，无法将生产和线上线下销售紧密整合的实体专业市场将面临被淘汰的命运，最典型的就是很多不邻近生产环节的中间型专业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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